班哥坐在车辕上,街上贩夫走卒热闹市容一一掠过,崔府长街前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这条路,渐渐从视野中褪色。
离永安宫越近,班哥的心就越跳越快,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好轻轻捂住胸口试图平息心中波澜。
深呼吸好几下,班哥的眼中恢复往日平静,他后背紧贴车门,随时做好准备等待车里的人召唤他。
从崔府离开后,小公主就没再和他说过话了。
他瞧见旁人羡慕的眼神,她说了那两句,落在别人眼里,仿佛是恩赐一般,连赶车的车夫见了他,都忍不住感叹。
“公主又做善事了。”
身家清白的寻常百姓想要进入永安宫尚是难于登天的事,更何况是像他这种曾经**崔府为奴为仆的人。
车夫说得没错,小公主确实是在做善事。
她将他从崔府的奴变成她一个人的奴,虽然还是做奴,但奴和奴之间亦有不同,如果他这辈子注定要为谁当牛做马,那他也要自己选择主人。
尘土飞扬扑到班哥脸上,班哥一时不慎吃了些灰,咳嗽起来。
车夫道:“这里在修路,难免尘土多,这有块巾子,你包住脸。”
班哥谢过车夫给的罗巾,脸包起来捂住口鼻,果然轻松不少。
车夫又大声提醒道:“殿下,莫要开窗,外面呛。”
班哥全神贯注听车厢里的动静,果然听到里面传来窸窣的细碎声。
但不是应答声,而是开窗声,像是有意瞧瞧外面的灰土有多呛,小公主的咳嗽声传出来。
车夫自责道:“早知如此,便不该提。”
班哥趁势和宝鸾搭话:“殿下,您还好吗?”
小公主咳嗽后声音颇为郁闷:“喝点水便好了。”
班哥顶着尘土看清前面的路,宽慰道:“再行上半刻,前面的路不会有这么多尘土了,到时殿下就能自在观赏街景。”
小公主道:“嗯。”
班哥还想说上两句,车夫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唐突。
班哥只好忍住。
静了一会,车厢忽然传出小公主的声音,她似乎是在车里待得无聊,想找个人说话。
小公主问:“就要进宫了,你当真不后悔吗?”
班哥连忙道:“不后悔。”
小公主感叹:“宫里可不像宫外那么自在,宫外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想去哪就去哪,进了宫,你迟早会嫌闷。”
班哥听她的语气,似乎很向往宫外的生活。可娇养长大的公主哪知人间疾苦?饥荒时一个馒头就可叫人卖儿卖女。
这些人心险恶的话他不会拿出来答她,他只是笑着说:“不瞒殿下,我馋宫里的膳食。”
小公主似乎从车厢往外挪近了,她的声音变得更清晰响亮:“原来你是个馋虫。”
班哥顺着她的话道:“是啊,我是个馋虫,殿下莫要嫌弃我吃得多。”
小公主道:“你放心好了,我宫里有个叫小宜的宫人,她一个人要吃十个人的份,饭量比别**,力气也比别**,我每日都有让她吃饱,从来没有饿过她。只要你不是每餐都要吃二十碗饭,我定能让你餐餐腹饱。”
班哥笑道:“那我先谢过殿下。”
小公主咯咯笑两声。
他知道她就在一门之后,说不定此刻正靠在门板上,他使劲地往里望,试图从门缝中窥到她说话的神情,可那门闭得紧,什么都看不见。
车夫悄声道:“你往哪瞧?还不快坐正了。”
班哥立马坐端正。
过了半刻,路上的尘土不再铺天盖地。
车马渐渐行至朱雀大街,像是来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宽敞洁净的大道,路上的行人逐渐变少,大片开满白花的玉兰树栽于道路两边,穿绯袍戴龟袋的官员三三两两从树下走过,戴高顶宽檐笠帽的宫人手挽竹篮嗤嗤说笑,长度及鼻的薄纱下露出一张张年轻美丽的面庞。
一队身着戎装的金吾卫自皇城而出,风风火火往外奔去。
为首一人,二十来岁的模样,着正六品骁骑尉的袍服,认出宝鸾的车驾,从马背跃下,牵马等在路边。
车夫见到是他,也停下车来。
“殿下。”
宝鸾打开车窗,露出半个脑袋:“袁二郎,是你呀,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袁鹜道:“城外发现匪贼踪迹,我奉命协同大理寺前去抓捕。”
宝鸾问:“是你前阵子说的那个柳叶杀吗?”
袁鹜道:“正是这厮。”
柳叶杀每年春天杀六人,**后以柳叶围缠死者脖颈,故称“柳叶杀”。大理寺立档至今已有三年,时至如今仍未捕获凶手,今年春天的柳叶已经快要萎黄,若让柳叶杀杀完第六个人,想再寻踪迹,又得等上一年。
袁鹜时常在宫外宫内两处走动,宝鸾爱听宫外的街井之事,偶尔向他问上两句,他并不避讳那些凶恶之事,但凡她问,便知无不言。
换作平时,宝鸾肯定要再多问几句,说上半个时辰,一应细节全都问出来才好,今日知他有事在身,只得强忍好奇心放了他去。
“若是抓到了,记得和我说。”宝鸾挥手,目送袁鹜骑上马离开,喊道:“袁二郎,我相信你一定能将那个柳叶杀抓捕归案。”
袁鹜回身抱拳,骑马前奔。
班哥悄声问车夫:“这人是谁?殿下似乎对他青眼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