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鸾叹气:“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门亲事势在必行,别人帮不了她什么。她来缠我,无非是想心里好过些,找个人和她一起闹一闹。”
“这是能闹的事吗?”班哥对李云霄很是不满,连皇后都怨上:“皇后怎么教出这么一个女儿?”
宝鸾连忙捂他嘴,惶恐道:“小声些!她是娘娘的亲女儿,娘娘疼自己女儿,是应该的。”
班哥拉开她手,眼里有了微微笑意:“别担心,我只在你面前说这话。”
宝鸾继续拿过绣花棚子,嗔道:“她乱说话,你也乱说话?那我要不要也远着你呢?”
班哥捏捏她小脸:“你试试。”
“哼。”宝鸾将他往旁一推,笑意盈盈:“知道你心疼我,多谢你。我自有分寸,只听她说话,不会和她一起胡闹。再说……”
班哥佯装迷惑:“再说什么?”
宝鸾脸一羞,轻声揭过:“没什么。”
班哥不肯放过,眼中有深意:“是不是想到你自己的亲事了?”
“没有。”宝鸾矢口否认,再次岔开话题:“唉,我要是二姐姐,我肯定也不愿意这么早就成亲嫁人。”
“还早?不早了。”班哥深沉的视线掠过宝鸾小脸,她摇摇头,不同意他的话:“民间未及笄年便适亲的也有,多数是迫不得已。二姐姐虽已过笄年,但她和别人不同,圣人疼她,皇后爱她,她自由自在地做她的公主,何必早早嫁人,受人拘束?”
“她在夫家也可以自由自在做她的公主。”班哥停了停,加一句:“只要她安于本分,谨记三纲五常。”
是公主,所以不说三从四德,只说三纲五常。
嫁人的公主,婚后行事放荡不羁的人也有,要么是死了丈夫的,以寡妇身份为所欲为,养几个面首都无人说。要么是夫家软弱,只能唯唯诺诺。
简家,行伍出身,不会随便强硬但也不会软弱,更不会让自己的独子死于妇人之手。
“你不懂。”宝鸾不知该如何解释,她现在才真正有些为李云霄伤心,喃喃自语:“妇人日子,你怎会懂呢?”
班哥一心放在她身上,她话说得再轻,也能听见,也能明白:“你以后会逍遥自在的。”
宝鸾不接话,她还是觉得班哥不懂,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专心手上的活计,帐篷里安静得能听见外面林间草地上的虫鸣声。
班哥不便呆坐,随便拿起案边一本书,书皮是《春秋左氏传》。男女习文看书,书目大多一致。只不过男子念书能致仕经济,女子念书却只能掌居家之事。
自古男尊女卑,自汉朝起加固,其后延续几千年,大体未变。今人之进步,是前人不可想象的幸福。本朝,虽讲究女子有才,以能诗会文,通古博今为荣,贞操观念也没有深入人心,但阴阳理论处处皆有。比如皇后干政,做出再多的政绩,也不会有人称赞她能干。
宝鸾绣了一会,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拿过班哥手里的书,看清里面的内容,立马客气地还回去。班哥不明所以睨她一眼,宝鸾眉眼堆笑,有讨好的意味。
两个人仍是一句话没有,班哥时不时从书里抬眼,往宝鸾那边看一看。宝鸾知道班哥没有发现她用正经书书皮伪装的话本,心里松口气。那是她在街上乱买的一本书,从来没去过的书坊,秋狩带出来翻看,才知道是她不能看的书。
里面淫曲艳词,没有一句正经话。原本打算秋狩路上拿来解闷,知道不是自己能看的书后,打算找机会烧了。
昨晚忘记烧,今晚她一定烧!
宝鸾不自在地往班哥面上瞅瞅,还好他是随手拿的最上面那本,要是往下面多数几本再拿,她就惨了。
被人知道看那种书,严重程度不亚于上次李云霄带她去逛男色坊。
宝鸾偷瞥,班哥怎么可能没有察觉?他顺着她不安的目光,在书案上扫了扫。宝鸾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就差喊出声。
难道藏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班哥放下书,伸手拿起第二本。
宝鸾提心吊胆,紧张万分。
“原来你这也有,我最近正好也在看这个。”第二本是《成侯易记》,万幸,不是伪装披皮的话本。
宝鸾尽可量笑得自然些:“这个我看完了,已经能诵,你要看,拿回去看吧。”
“这就能诵了?”班哥随便翻开一篇,让宝鸾诵几句。
宝鸾朗朗而诵,声音清脆如断玉,听得班哥心旷神怡。他忍笑欣赏宝鸾装相的样子,心中已猜到几分。
“还有些什么书?”他也装相起来,一本正经,作势就要往下面翻。
宝鸾跳起来,将书全抱到怀里,怕他来抢,干脆用裙子遮挡:“不……不给你看了。”结结巴巴,做贼心虚,偏要装出有理的模样:“我还没看完的书,不想给人看,这些书你也有,看你自己的吧。”
班哥佯装伤心:“碰一碰都不许吗?往日你来我殿里,我屋中的东西,别说是书,就是我心爱的物件,从没有不给你碰的。”
宝鸾自知理亏,但没有办法,摇头不语,嘴唇紧紧抿着。
班哥趁势讨要东西:“书不给碰,那再给我做个荷包吧。”
宝鸾只得答应:“好吧,给你做一个绣秋菊满园的荷包。”
班哥这会子心疼上来,柔情款款:“不必绣满园,绣上两三朵□□,添上一只粉蝶便足够了。”
既然要做,宝鸾当然不会敷衍了事,她坚持道:“做了不好,你戴出去,丢人的是我。”
“都随你,我不急着用,你闲来无事绣上几针,不要将眼睛眍了。”班哥扶起宝鸾,知道她要整理那堆“不能碰”的书,知趣背过身,腾出空间让宝鸾藏书,走到前面和傅姆说话。
他神情肃然,声音里透出几分锋利:“公主身边携的物件,书也好,玩意也好,都要上心检查才是。”
宝鸾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看了不该看的东西,首当其冲要问罪的,便是身边的宫人。傅姆是头一个。
过去没有人过问的事,现在有了他,该敲打的自然要敲打。
班哥对傅姆看不上眼,他认为宝鸾身边该有修养更好的傅姆。这是他入皇宫后,熟知宫里一切事后,得出的结论。
傅姆果然诚惶诚恐,她一听就知道宝鸾身边又有了不该有的东西。班哥严厉的语气,令她更为感激,她躬身拜了拜,道:“多谢六殿下上心,老奴这就检查。”
她自称老奴,有几分敬意,看似真正将宝鸾视若己出地爱护。班哥心中对傅姆的不满少了几许,怕宝鸾面子过不去,交待傅姆明天再查,今晚不必动作。
班哥回身的时候,宝鸾将艳本藏得严严实实再也不怕他发现,脸上轻松自如的笑容,眼眸清亮如水:“回你自己帐里看书吧,我要安寝。”
班哥看看帐顶,当做看天:“这么早,才一更,睡得着?”
宝鸾逃过一劫,整个人舒畅得不行,负手在背,得意洋洋:“如此秋夜,安寝未眠,自当吟诗。安寝也好,吟诗也好,我有的是事做,你快回去吧。”
班哥玩笑道:“赶我走?那我不走了。”
宝鸾哼哼,不甘示弱:“随便你,看你能赖到几时,小心被人抬出去。”
班哥哈哈笑两声,俊朗的面容神采奕奕,烛影招摇中,如秋山般明净的五官,似有华光流转,遍堂生辉。
宝鸾跟着噗嗤一笑,心里想,难怪宫人们私下谈论他时便两眼发光,这样的好相貌好气质,迷倒人不在话下。
宝鸾正要打趣几句,忽然外面一阵诡异的声音传来。仿佛冰雪冻住大地,虫不叫了,风不吹了,万物皆凝固,只剩下细碎的正在凝结的声音。
帐中人全都屏息侧听。什么都听不到。
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宫人进出的声音,该有的声音全都没有了。
宝鸾心头猛跳,她下意识站到班哥身边,手紧紧拧他的衣袖,因为太过紧张,喉咙发不出声音,只有眼睛可以说话。
班哥眼神柔柔安抚宝鸾,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怕。
“我出去看看。”他用气声这样说。
宝鸾立刻搂住他手臂,直觉让她不能放他出去,还是不敢出声,摇头,再摇头。
班哥将她往怀里抱了抱,抚抚她的额头,还是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