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突兀结束, 前一晚又历经了惊心动魄的动乱,整夜未睡,困顿交加,加上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 家的感觉扑面而来, 心里再烦乱, 暂时也能压制一二。如旅人疲惫归家,回宫后头一晚,宝鸾呼呼大睡。
一觉睡到第二天正午。
傅姆和此次随侍的宫人也是身心俱疲, 倒在屋里补觉。她们中的大多人数心有余悸, 睡一会总是惊醒,好在不必当差, 断断续续地睡, 睡足后也没人出屋走动, 都还后怕着。
同屋其他没有跟出去秋狩的宫人, 不明就里, 笑话人懒骨头, 出去几天心野了, 大白天躲在屋里偷懒。大家有苦说不出, 加上公主交待过,回宫后不要将那晚的事对人说, 若有人来打听, 说话更要小心。
拾翠殿里,不全是对公主忠心的人。
大家老老实实呆着,话不敢乱说, 路不敢多走。
拾翠殿外, 公主早就下了明令, 无事不得外出,不得和其他几宫的人互通往来。所以外面自然是不敢去的。现在就在自家宫院内,也不敢走动。
不走动,就不能第一时间知晓宫内新消息。
那些背后另有其主的宫人,即便知道什么,也不会巴巴地跑来对宝鸾的心腹们说。
直到第三天晚上,李云霄兴致冲冲来寻宝鸾,无意间说错话,宝鸾才知道,原来她们前脚回宫,后脚就有人去大狱里提人,东宫的属官们,当天就押上刑场斩首了一批。
宝鸾还在担心祸水东引太子会被卷进去时,圣人已经定棺盖论。
她虎地直起身子,惊讶喊出声:“不,不可能!绝不会是太子哥哥!”
那晚在帐中,宝鸾将二皇子三皇子想了想,又将那些堂叔侄兄弟郡王亲王们想了遍,就是没想过太子和班哥。
兵变谋反,不是说反就能说反的,没个几年功夫,是布置不了的。
谋反前,至少得先弄清楚城内城外各处布防在哪里,而布防不是一成不变的,单只这一点,就足以让不熟悉其中关窍的人白忙好几年。再就是最近的援兵兵力多少,起事前自己的私兵能藏多少藏在哪里才不会引起怀疑,十六卫禁军安插多少人安插到哪个位子上才能里应外合,这些,没有长年累月的人脉积累,是做不到的。
哪怕是昏了头不管不顾,突然起兴发疯,起码也得熟知起事地点的地形吧。兵从哪边进,又从哪边退,对于第一次伴驾秋狩的人来说,班哥知道骊山的山路有几条分别通往哪里吗?
再者,谋反成功,没有名声,也站不住脚。
你能反,我也能反,大家一起反。别人反得比你第一个反的更要光明正大——勤王之师,师出有名。到头来可能为别人做了嫁衣。
倘若运气好,逼迫皇帝同意下旨让位,谋反的消息掩藏起来,勉强有了名声,也不见得一定就能稳坐皇位。成事后如何拉拢朝臣稳定人心?如何防备亲王郡王们和权贵们趁乱打劫?如何继续驾驭藩镇武将听自己号令?
事先没有一定权势,登基后要想掌控大局,无异于痴人说梦。古往今来,谋事成功的人,大多都是受到皇帝重用的人,这是有一定道理的。
宝鸾压根就没想过班哥,是因为相比于其他皇子而言,班哥确实是根基浅薄。让他谋反,不如让他自砍一刀,后者更切实际。
至于太子,太子有这个能力谋反的。
但宝鸾不相信太子会反。
太子是储君,又是皇后嫡长子,没有人比他更配称为“正统”。
母子间再怎么闹,也是亲母子。皇后在一日,太子就在一日。
自古东宫与中宫密不可分,二者福祸相依。史书里废完太子废皇后,或废完皇后废太子,不管废谁,反正一个倒了,另一个的结局也不可能好到哪去。
现下扳倒太子就是扳倒皇后,而皇后专宠多年,轻易是不会让人扳倒的。她怎会坐视别人设计害太子?
宝鸾坚定认为,太子造反是有人诬陷。
接受宫廷正统教育长大的她,哪怕见过一些宫斗诡计,也不可能想到,皇后已经抛弃太子。
她只想着这是一对亲母子,却不曾想过,史书里太子和皇后不可分割的例子,大多都是母亲必须依附儿子,由保住儿子的地位,从而保住自己的地位。而本朝,皇后势大,如日中天,她是不需要通过儿子来保住自己地位的。
她有三个儿子,是儿子们依附母亲,不是母亲依附儿子们。
必要时,她是可以放弃母亲这个身份的。
李云霄这样说太子的事:“掖庭里来了新的罪奴,这里面有两三个人背后说过我坏话,如今她们成了贱奴,我要让她们到我宫里日日扫茅厕刷便桶,你也去挑几个,权当陪我吧。”
宝鸾追问罪奴身份,是东宫属官们的妻女。由此得知太子的事。
李云霄被套话,索性不瞒了,走的时候冷冷丢下话:“他做错事,要杀母亲,他不是我哥哥。”
在清露公主心里,母亲永远比长兄重要。
这就又绝交了。
李云霄不来找,宫门又出不去,圣人面前,这几日是不见公主们的。不但不见公主,连皇子们也不见。
宝鸾左等右等,希望能找机会见见其他几位兄长问问,无奈三位皇子不露面。连班哥都临时住到宫外去了。
好在中秋节宫宴,依然照旧。
这场宫宴虽有粉饰太平之意,但宝鸾总算能找人问一问了。
太子仍未露面,从惊变那晚起,再也没人见过太子。
东宫的人虽杀了三批,但圣人至今没有下明旨问罪太子。
明旨一日未下,太子一日是太子。想要另议储君的人,日夜忧心,生怕临到头来,圣人顾念父子之情,仍让太子做储君。做这般想法的人,自然得想法设法掐灭这种近乎渺茫的希望。
东宫倒台,对于另一部分不是东宫官员却视皇家嫡长子为正统的人而言,他们当然无法接受。罪名未下,他们闭起眼睛堵住耳朵,只将谋逆的消息当做谣传。话里话外,和另议储君的人针锋相对。
想要浑水摸鱼的,长安越乱他越喜欢,也想法子两边出力。
一时间,城里上跳下窜,鸡飞狗跳,比唱大戏还热闹。
圣人冷眼旁观。
迟迟不下明旨,除了对太子确实还抱有一丝犹豫不决的父子之情外,再就是等着看有多少人跳出来,跳出来的又是什么心思。
今日的中秋宫宴,宫人们含笑侍宴,处处是圣人的耳目。
男女共宴,又是中秋正宴,内教坊宫妓只在场中做字舞花舞等,并不案边伴宴,劝酒的,全是宫人。宫人不比教坊宫妓,能够随意调笑,上手摸几把也得先衡量自己的身份。
女眷们看舞不看人,有新兴的音律舞步,记下来也能自己学一学,或者让府里的乐人们学一学。
男人们被宫女干巴巴劝酒,很快有人离席去别处对酒赏菊。
二皇子和三皇子也一前一后往外面去。
宝鸾见他们走开,正好跟上去说说话。她自己出来,远远跟在二皇子三皇子身后,这两个人分别走两条路,宝鸾犹豫了下,选择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