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源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身上汗毛竖起,半是激动半是震惊。
如果真是那样,六皇子选择来西北,一切就说得通了。
但,是突厥还是吐蕃?
石源深呼一口气,及时止住想法。
这不是他能想的,想了也做不了什么。他现在能为殿下做的,就是好好护送公主入西北陇右。
石小侯爷的劝说并未起效,宝鸾仍是不紧不慢地赶路。
行程拖到年后,不能再拖。
大年初四,在武威郡公和全城官员的迎接下,公主入城。
红色五旒旗,彩云飞凤伞,高大威武穿甲胄的仪卫,气势凛凛的骑马女官,逼视八方的仪仗,皇家风范扑面而来,莫说女眷们目眩神晕,连官员们也都望而生畏,不敢抬头仰视。
雪里,跪满乌压压的人头,有穿各色官服服色的官员和满头珠翠的命妇们,也有选出来让公主看的布衣百姓们。公主的鸾车,缓缓从这些人身边驶过。
风,明明是铺天盖地的寒冷,此时却多出一抹暖香,这香,盖过梅香,盖过众人身上的香囊,天地间似乎只剩这一味香,是公主鸾车的香气。
帝国公主出行,连一个小小的马车轮子都要用散发奇香的千年古木所制。今天有身份出现在这里跪拜公主的西北官员和女眷,就此长了见识:原来公主是这样的。
公主长什么样,其实无人瞧见,在这声势浩大的皇家仪仗下,众人根深蒂固的尊卑观念,令他们自觉匍匐在公主这一皇家身份前:“臣等恭迎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般的声音,整齐地在空中响起,太过响亮,人心都为之一震。
寒冬正月,有人紧张出了汗。整座城仿佛空了一样,除了山呼的声音外,就只剩公主仪仗的马踏深雪声。
仪仗径直行至公主府前,鸾车从大门进去,官职低的官员在门口等候,品级高的官员在厅堂等候,都还不能走,得看公主今天见不见人。
半天,一个云纹金冠的英俊公子出来。浅蓝色箭袖行装,冬天寒冷,手里却拿一把象牙折扇,浑身贵气,这是石小侯爷。
无数目光如堆云聚雾般飘向他,石小侯爷含笑叉手拜一拜,刻意拉远距离,为了不让人弄脏他的衣裳:“诸位,公主舟车劳顿,已经歇下。诸位在府里吃过暖身酒,就此散去吧。”
酒早就备下,官员们随行下人们的赏钱也已备好,元夫人操持内务,面面俱到。
郡公夫妇双双为公主出力,郡公修整府邸,郡公夫人便替公主掌中馈,虽是暂时的,但也尽心尽力。
上午不见官员,下午女眷们来拜,就不能再拒。
无论在长安,还是在西北陇右,人情往来必不可少。公主身份尊贵,体现在等着拜见她的人多。
元夫人是交际场上的好手,宝鸾几乎没花心思,初次和西北女眷们的往来,轻轻松松应付过去。
到西北第一天,对外有石小侯爷,对内有元夫人帮衬,一天下来,算是顺当。
夜晚,城里放起烟花。
烟花为公主而放,遮天蔽日,闪耀夺目,天空几乎没有空隙。
宝鸾独自倚窗,光影照在她眼里,一派落寞。
屋里,是陌生的四个妈妈和八个一等侍女。傅姆和宫人们,在入城的前一天,被送还长安。
烟花美丽绝伦,动人心魄。宝鸾却看不出滋味。
烟花下的城市,是陌生的。烟花下的人,也是陌生的。
宝鸾这时才真正有被放逐的自怜自艾。失去长兄的悲痛,被圣人抛弃的酸楚,以及她不愿深想的未来,种种一切,似洪流般汇在一起,在她胸腔反复激荡拍打。
长榻上,精致的绢人摆成一行,其中屋宅花树点缀,分别构成几幅场景。
场景不同,置身其中的绢人是相同的。一男一女,宝鸾第一眼见到,便认出那是谁。
最后一幅绢人场景,是烟花布天,故人重逢。
宝鸾盯着窗外,眼睛不再看天上,专心看廊下庭院那道月拱门。
她不知道自己是想要他来,还是不想要他来,呆呆望着,直到眼睛发酸。
梅花瓣落了一地,睡妆的小女郎嘴里喃喃自语:“来,不来,来,不来……”
最后一瓣花落下,是“不来”。
她的身后,却忽然响起那人的声音:“小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