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将军知道小单将军成功逃脱,但没想过他能杀伊坦。
田将军一下子吓住,寒毛都竖起来,握缰绳的手微微颤抖。准备好的哄骗话,一句都想不起来,心慌意乱,假笑僵在脸上,只觉得手脚发凉。
田将军的副将知道自己的主将要杀小单将军,一见田将军露出端倪,怕小单将军逃跑,当即亮出兵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了再说。
副将喊:“将军,不要让他跑了!”
班哥带给田将军看的,是五百人。其余士兵由元家三兄弟带领,早先一步往田将军的营地去。
田将军前脚带兵出来拦截班哥,后脚就有人直捣他的营地。
田将军不知道他的营地这时已经被接管,他看的是,只有五百人。
副将一喊,田将军马上清醒,伸手去掀小单将军,张嘴就道:“单峦通敌叛国,尔等速速缴器投降!若与之为伍,罪加一等!”
小单将军抓起伊坦的人头往田将军怀里一塞,指着他道:“田壮强抢军功!”
然后,挥刀一劈,田将军人头滚落。
再一劈,副将人头掉下来。
他动作太快,快如闪电,两刀挥下去,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毙命。
田将军的兵目瞪口呆,全都惊吓住。
小单将军下马,拣起地上两个血淋淋的人头,和那个被他扔出去的人头一起,重新挂到马鞍桥上。
他眉眼舒展,从容泰然,对眼前手足无措的田家军说:“降我者不杀,反抗者,视同哗变,军中哗变,罪同谋逆。”
班哥在军里的事,不可能写在邸报上。宝鸾是在半个月之后才知道,他又立了两功。
这事是石源“不小心”说漏嘴,说完后求宝鸾,听见了也当没听见。
石源说:“军中危机四伏,不但要应付狡猾好战的敌人,而且还要防自己人嫉妒。这次要不是郎君事先察觉,早就命丧黄泉。公主,您就忘了臣刚才说的话吧,臣心疼郎君,所以才会一时感慨。”
宝鸾心想,听都听到了,怎么能当没听到?
“又不是我想听,说得好像我非要听一样。”宝鸾绕开石源,骑着她的小驴子,嘚嘚地去捡球。
她驴鞠本事不如人,又不愿总是被人谦让,为了准备下一场比赛,命石源和她对打。
石源骑在另一头驴子上,凑到宝鸾面前,嘴里说的还是班哥的事:“唉,反正公主听也听了,臣后悔也来不及,那就干脆再说说吧。”
宝鸾扮鬼脸,嫌弃石源:“你装也装得像一点,明明是你想替他说好话,非要说什么一时失言。好了,你别再说,我都知道了,他英明神武有勇有谋,没有原来的身份,也能空手赤拳地闯出一番天地来。还有什么要夸的吗,我一并替你说了吧。”
石源摊手,面露无奈:“公主冤枉臣,臣要拍马屁,也得当着郎君的面拍,公主如此抗拒郎君,我在公主面前拍郎君马屁,没有一点好处的事,我为何要做?”
宝鸾瞪瞪他,为何要做?难道你心里没有数?
想让我倾慕他,继而顺从他,哼。
宝鸾翻身从驴子上下来,将球往石源身上砸,扔了球杖,气鼓鼓往花丛去。石源要跟,被骂住。
“你再在我面前提他,就滚出我的公主府!”
石源暗自嘀咕,一文钱没出的公主的公主府。
宝鸾坐在花丛中的轩亭里,脑海里一幕幕想象的画面,止不住地往外冒。
战鼓雷鸣,刀刃相接。白雪皑皑,马革裹尸。
石源说过的话,好似画笔在眼前描成生动的场面,她情不自禁地陷进去。
想得太入神,时而呆滞,时而清醒,清醒时唾骂石源:都怪这厮太会讲故事。
他不该当什么小侯爷,应该去做说书人。
宝鸾托腮,眼前是花房里移栽出来的红芍药,殷红得像是血。
他杀敌的时候,会不会害怕?
血溅到身上,他有干净的衣衫换吗?
宝鸾惊觉自己在替班哥担心,立马晃晃脑袋,晃得太用力,珠翠金钗都掉下几支。
那个人,他哪用得着她担心。宝鸾嘟嘴,看着摔出裂纹的翡翠宝钿,自言自语:“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下午,宝鸾睡午觉起来,石源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宝鸾抱着花猫,对石源的到来很是不耐,对花猫说:“喵喵,抓他。”
花猫舔舔爪子,发出“喵”地一声。
石源嘻嘻笑,对宝鸾一鞠身,叉手道:“公主,郎君来信,有事请公主代办。”
宝鸾高昂小脑袋:“哪位郎君?我为何要替他办事?”
石源将鱼娘的事说出来。不必多做渲染,身为世家女却沦为乐营营妓,为脱籍甘愿豁出性命,这样一段悲情坎坷的经历,一五一十照实叙述,就足以打动人心。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一个深情不悔苦苦痴等的情郎。
年轻的女郎,没有不喜欢听这种事的。
“郎君说,是否成全她,全看公主的意思。”石源将班哥另附的信奉上,缓缓道:“公主愿意成全她,郎君就替她脱籍,公主没有空理会,那就送她回乐营,郎君自会处置。”
话毕,石源叹气,皱眉道:“依我看,公主还是不要理会,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营妓,胆大包天竟敢妄想脱籍。纵使她过去出身世家,现在成了乐营中人,就该恪守本分,怎能让公主操心她的事?”
宝鸾生气道:“小侯爷长得人模人样,怎么说出来的话如此冷血!”
石源问:“公主要管?”
宝鸾斩钉截铁:“当然要管。”
石源佯装为难:“可这营妓求的是郎君,本不关公主的事,公主管郎君的事,是否有瓜田李下之嫌?再者,替罪臣家眷脱贱籍,没有正当理由,很容易落人口实,日后揭出来,就算郎君一力承担,公主也有可能被连累。臣不得不提醒公主,慎重啊。”
宝鸾赶他出去:“你这个烦人精,好好的一个人,偏偏长了张嘴。”
石源走后,八个侍女围过来,眼里闪烁着和宝鸾一样的亮光。
“公主要见她吗?要替她寻情郎吗?”
只在话本戏文里听过的故事,活生生在眼前上演。侍女们的心,比宝鸾更激动。
戏文由人编写,这个营妓的人生不是一场戏,却比戏更吸引人。她的结局,将由公主书写。
人人都有着对美好故事的憧憬,宝鸾尤其喜欢圆满结局,连话本戏文都只看圆满的,若是悲剧收场,她能气上好几天。
“过两天我见见她,要是可以,将她的情郎也寻来瞅瞅。”宝鸾已经有了计划。
替营妓脱籍,替她改名换姓,赠她银两,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让她和她的情郎双宿双飞。
侍女们连连称好,都很愿意为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出些力。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半个时辰,妈妈们进来提醒,宝鸾才想起,到自己练字的时辰了。
打发掉侍女们,宝鸾独坐闺房,没有立刻坐到书案后去。
她倚在榻上,呼了好几口气,心平静和后,慢慢拆开班哥给她的信。
班哥之前也给她写过信,她不肯看,慢慢地他也就不再来信。这是三个月里,她第一次看班哥的信。
信上写:
他人有情,吾甚动容。
有情之人方能触情,吾亦知爱知情之人。
小善,吾妹,吾心。
宝鸾粉腮飞红,立刻盖住信,圆圆的杏眼眨巴好几下,呼吸才顺畅些。
她一张脸埋进软枕里,揉着满是墨香的纸,心想:果然不该看他写的信。
什么吾妹、吾心。
这人越发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