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鸾才不亲。
她原就心情不好, 哪里经得起他招惹?最是苦闷烦恼的时候,情绪极度敏感,他来招这一下,好似点燃□□包。
“不试我也知道, 你将我当傻子。”她往他身上捶, 捶了几下不过瘾,往他头上抓, 两只白嫩嫩的爪子在他发间揪来揪去, 像落难的小猫又凶又可怜:“让你欺负我, 让你欺负我……”
是否真的欺负了她,公主不管, 反正她说欺负, 那就是欺负。这时候说她无理取闹也好, 说她胡搅蛮缠也好, 难受了一天,她现在不想讲理。
班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很快被揪成一个乞丐头。光洁的额头,也抓出几道红印来。他这个狼狈样子, 在别处是见不到的, 只有在公主房中,在公主面前, 才能窥见一二。
让她亲一下,难道没想过她会拒绝?当然想过。但没想到她会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她生气, 他不生气?
也生气。但是气她, 是气别人。
竟然将我的小善气成这样, 真是该死。
至于这份该死, 他自己占没占份, 运筹帷幄的六皇子殿下不会去想。他现在只想着他的小善,满心满眼只瞧着她,被她挠了脸抓散头发,还要替她担心,手弄得疼不疼?
他心里疼得紧,面上却是一派冷静严肃。在军营里待久,板着脸冷着眼习惯了,太年轻又太俊俏的人,带兵的时候要再平易近人时常含笑,如何制得住人。
他板着脸,其实是在想该如何哄她,但落在宝鸾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她鼻息深深一吸,红嘟嘟的唇翘起,湿润润的眼半闭,要哭不哭的模样,透着几分委屈,几分自艾,眼泪一滴没掉,却比泪流满面更让人揪心。
“你不耐烦了是不是?”她推他一下,然后又推第二下:“嫌我不知好歹,嫌我胡闹娇纵是不是?”
班哥的心都快被她推碎了,想搂不能搂,宝鸾一直推他一直推,好像不将他推走就不罢休。他干脆“被”推到地上,装得还挺像,仿佛是没稳住才被她推倒。
摔到地上,反而更方便宝鸾抓他揪他。班哥不急着起来,他就在她脚边坐着,宝鸾坐榻上,他坐地上,宝鸾抓他,他就抱她的腿。
抱了腿,还晃了一晃,俊美的面庞仍是板着的,融进月光中,冷峻得好似高山千年不化的冰雪。说出的话,却柔得能滴水。
他说:“小善,我永远不会对你不耐烦,你肯同我说话,肯理会我,打也好骂也好,对我而言,都是恩赐。”
什么是恩赐?帝王赏赐臣下,叫恩赐。
宝鸾收起自己胡作非为的爪子,幽幽怨怨地轻叹一口气:“……你疼不疼?”
原本是要说她不对,不该拿他撒气。但心里太委屈,加上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挠得不对,所以就只吐出半句话。
班哥道:“不疼。”
宝鸾抿抿嘴,也不喊他起来。
本来嘛,她一个人待得好好的,再伤心再难过,她自己一个人兜着。他偏偏要凑上来,凑上来也就算了,还拿话逗弄她。
亲一下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像什么话,她能不生气,能不发火吗?
现在气也气了,火也发了,想想没什么意思,该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你头发硬死了,一点都不软,抓起来蛰人。”宝鸾斯斯文文拿起巾帕擦手,揪了人头发,反过来怪人头发不好揪。
尊贵的六皇子,英勇的小单将军,外人眼里亮闪闪的光环,在娇气的小公主面前,全都不管用。公主看他,是看受气包的眼神。
班哥装看不见,自然而然携过她的手,吹吹气,揉揉她的掌心又揉揉她的手指:“瞧瞧这手,金尊玉贵的,怎能拿来揪人头发?你要揪,我自己揪给你看不就行了?何必你亲自动手。”
宝鸾懒得理他,她烦都要烦死了,才没有心思听这种好听的话。
搁以前,说这样的话哄她,她早就感动得不行,说不定还会哭着认错和好,现在不一样,班哥自曝心思,他在她心里的形象不再是兄长,而是追求者。
公主对自己的追求者什么态度?正眼都不瞧一眼。
能像这样和班哥说上几句话,还是看在以前的情分上,还存着想要劝回他的心思,还是想要正常的兄妹亲情。
宝鸾也不掩饰,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是什么。班哥说的话再好听,一句不入她的耳。
她仍是娇娇气气的面容,黛眉微蹙,眼波潋滟,唇若莲瓣,小女孩生气撒娇的神情,要多动人有多动人。在榻上盘腿而坐,安安静静,好似莲台观音氤氲在光影里,有种佛性慈悲的美。
班哥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完全无声。他眼里透出近乎痴迷的疯狂,将她的手摸到心口处按住,仿佛这样就能抑制住胸膛里剧烈跳动的心。
他若回身瞧一瞧,就能从铜镜里瞧见自己现在的样子,宛若一个献祭的信徒。但他自己没察觉,以为没有失态,至少表面上仍是冷静沉稳,其实内心的执念,早就一览无遗。
宝鸾会觉得奇怪吗?不会。
她是在宠爱中长大,不是在贫苦中长大。就算此一时彼一时,过去圣人对她的疼爱,兄长们对她的爱护,以及一众亲朋好友的怜惜,做不得假。
她会问班哥,你是不是嫌我不知好歹,嫌我胡闹娇纵?会问石小侯爷,我吃他的用他的是不是就该万事以他为先?其实是反讽,她心里,压根不觉得就该顺着谁。
谁让你对我有男女之情?做亲人,你对我好,我对你好。可做情人,是你一厢情愿,我为何回应你感激你?
公主的心里自有一把秤杆,什么时候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什么时候是温柔和善的小善,她分得一清二楚。这是一种天性,小孩子纯真到极致就是残酷的天性,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
宝鸾感受着掌心下班哥狂跳的心跳跃动,黑白分明的眼无波无澜。
“我要洗手。”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手还按在班哥的心口处。
班哥能说什么,他当然只能说好:“好,洗手。”
打水给她洗完手,班哥摸摸她的脚,觉得有些凉,又重新打温水给她洗脚。
宝鸾任由他捧着自己的脚轻轻摩挲按摩,反正他要做什么最后还是会做,反抗也扛不过去,那就随他好了。闭上眼,伺候她的,是洗脚婢还是六皇兄,看不见也就没区别。
眼睛看不见,但脚还是能察觉出区别。
宝鸾深吸一口气,身体颤了颤,双手握成拳头,最终还是忍住了。等他要用巾帕替自己擦脚时,她不依,往他肩头踩了踩,用他的衣袍揩干水渍。
她眼圈有些红:“猫都不舔人脚,喵喵看见都嫌你。”
班哥抱起她,丝毫不羞臊:“你不肯试一试,我只好替你试一试。”
宝鸾一到床上就钻进被子里,被子裹得紧紧的,生怕再钻进第二人。半晌,她露出一双眼睛,声音又别扭又娇气:“那就当我试过了,你说话算话?”
班哥立在床边笑看她,目光依旧是痴迷的,但笑里有几分玩味:“当然算话。”
三日后,宝鸾得偿所愿,入观做了女冠。
非常正式,该有的形式流程全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