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泽将那些信全都留给方清芷。
他只拆了一封,也只念了五个字便丢在一旁。
方清芷安静地看完了剩下的那些,她穿着陈旧的衬衫,一封又一封地看梁其颂寄给她的信,他写了真的很多,满满当当,每一封都塞着好几张信纸,每一张信纸都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涂改的痕迹。
方清芷看得要落泪。
「……经此一遭,我已决意同你在一起。且不论前路如何,也不在意未来将怎样,我想通了,清芷,我爱你。我向你发誓,我对旁人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父母之命虽重,但我不应该再被父母的迂腐思想所束缚。我已经下定决心,等身体好些,我便搬出这里,另寻住处。至于生活资费,我也是成年男[xing],我也可以通过工作来赚取……」
「……只要有你,我愿意……」
方清芷掩住[kou],她闭上眼睛,将信纸贴在胸[kou],只一下,又放开,丢在一旁,伸手去找信纸。
和梁其颂一刀两断,做起来并不难。
方清芷用了自己的笔和墨水,在陈修泽书房中,给他写信。
信中没有询问梁其颂病情,也没有询问梁家饼店近况,方清芷只写,祝贺学长重获自由,也请学长祝贺她——
今时今[ri],方清芷已觅良人,寻得好归处。感谢学长抬爱,然罗敷有夫,因而请他今后不必再写此类信笺,恐遭人非议……
方清芷从未如此缓慢地写一封信,每写几个字,她都要缓一缓,才能继续。
她的眼睛一直含着泪,用力睁到发酸也不肯闭上,才能不落下。
如何细谈。
方清芷读的是教会女学,学校中所有老师包括校工都是女[xing]。那时她在校园中几乎接触不到男[xing],更不用说青[chun]懵懂、开窍。
她对爱情的朦胧感知全部来自于梁其颂。
初见时还是迎新,穿着白衬衫黑裤的梁其颂热情地为方清芷做向导,为她介绍校园中的一切。那天很热,太阳极晒,有人分给梁其颂一把伞,他便傻傻地撑开、只给方清芷打。梁其颂衣着简朴,起初,方清芷还以为对方同自己一般生活窘迫,哪里想到遇见有人乞讨,梁其颂当即慷慨解囊,给予一笔不小的零钱。
方清芷看不过去,委婉提醒他,对方有可能是骗子。
梁其颂爽朗笑:“如果真是骗子倒也挺好,不就证明世上少了一个可怜人吗?”
方清芷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梁其颂,他善良又正直,有少年孤勇,亦有热血踌躇满志。
她没办法不被对方吸引。
方清芷直起身体,轻轻吸一[kou]气,扯了纸巾擦拭眼睛,缓缓吐息,又提钢笔继续写。
「……我贪恋财富荣华,不想再过之前的苦[ri]子,只能辜负学长好意……」
她身体都发抖,但还是往下写,墨水从钢笔笔尖流逝,款款落在纸张上洇出黑[se]的字,而她的心头[rou]也好似被一柄薄刀片片往下落。
方清芷终于写不下去,钢笔落在桌子上,清脆的声音,她双手压着桌子,垂着头,沉默。
隔了一扇帘,若隐若现的,陈修泽安静地看着方清芷。片刻后,他才握着手杖往外走,阿贤斟酌着说:“其实您大可不必这时候[cha]手,现在方小姐和梁其颂不过感情刚刚萌芽,也是最……嗯,您已经知道梁其颂他父亲会[cha]手这件事,怎么不等对方强行分开方小姐同他、等方小姐死了心,您再接她回来?”
陈修泽拄着手杖,语调平静:“姓梁的算什么东西,配让方小姐伤心?”
一个开饼店的,他怎能看着这一家人来欺负她一个孤女,看着她受人作践。
不如早早接到自己身边来,她年龄尚小,还未出校园,没有定[xing],感情不会太深,即使分开,也未必刻骨铭心。时间久了,待她好些,她自然会忘掉梁其颂。
更何况,梁其颂的父亲现在也在张罗着给梁其颂寻一位妻子,想让他早早结婚——结婚后继续读书,不算什么稀罕事。
陈修泽手持手杖,迈出门,阿贤又说:“苏夫人说孩子发了高烧,请医生看一直不好……”
“让她送医院去,”陈修泽停下,揉了揉眉心,“你多找几个人过去,我就不过去了。”
毕竟是养父的独苗。
这孩子原本是生不下来的,孟久歌年逾六十,这个年龄的人几乎已经丧失了致人怀孕的能力;也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才让他最后这房太太怀了遗腹子。
其实那时候就能将这个孩子除掉,毕竟才两个月,甚至算不上生命。
陈修泽还是选择让苏夫人将孩子生下来,那是个女孩,陈修泽为她取名孟平安,打算将来认作义妹,好好地养着。等平安再长大些,他就让人把苏夫人和平安都送到温哥华,再给她们些财产房子、股权分红,让她们再不要回港,就在外安安稳稳过一生。
平安,也算是陈修泽念及养父恩情外,所能给予对方最好的祝愿了。
阿贤应一声,又说:“启光先生打来电话,问您今晚何时回去。”
回去,指回老宅。
陈修泽如今住的房子是三月前才搬来的,在此之前,他一直同自己兄弟姐妹们住在一起,住在大家庭里。
陈修泽说:“六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