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善津津有味地一会,忽见有个太医院学徒迈步进来,面有难色地在旁看着李时珍给第二个患者看诊。
等患者走了,学徒才移步走近,犹犹豫豫地说道:“李院判,院正让你回太医院一趟。”
院正就是他们太医院目前的一把手。
只可惜嘉靖皇帝沉迷修道,对太医院并不重视,有病不吃草药只吃丹药,令太医院的地位一降再降,许多人都只把太医院院正当做升官的跳板罢了,没什么心思研究医学,全是在一个劲钻研怎么往上走。
李时珍虽才在太医院任职数年,却也感受到自己与太医院诸官的格格不入。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过既然是上司的命令,李时珍自是不会耽搁,带着霍善一起回了太医院。
路上那学徒挣扎良久,还是把院正这次相召的原因偷偷告诉李时珍。
原来是锦衣卫都督陆炳过来要人手。
陆炳是嘉靖皇帝的奶兄,他娘是嘉靖皇帝的乳母,所以他从小在嘉靖皇帝没登基前就已经跟随其后。近几年他不仅立下不少功劳,还随嘉靖皇帝一起修道,终于让嘉靖皇帝认定他是“自己人”,予以他不小的权柄。
李时珍不知陆炳来意,叮嘱霍善一会别乱跑别乱讲话,才带着他踏入太医院大门。
霍善听李时珍语气郑重,也知接下来要见的可能是个厉害人物。入了正堂,霍善好奇地抬起头看去,只见一人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正坐在那里饮茶。
明代的茶饮已经洗去铅华,没了唐宋时期那么多花样,就是用茶叶煮水而已。霍善鼻子灵,吸着鼻头嗅了嗅,嗅见了茶水的清香。
他很有些好奇对方喝的是什么。
可惜李时珍刚才叮嘱过不要乱说话,霍善只能乖乖待在李时珍身边,只用一双乌眼睛直直地往桌上的茶壶上瞟。
那茶壶也做得极精巧,很有明代的特色,上头甚至还有彩绘文人画。
陆炳注意到霍善两人的到来,目光落到了霍善身上。
今儿是休沐日,李时珍在做自己的事挺正常,受到急召后带个小孩过来也没什么稀奇的。
陆炳要办的差使似乎也不急,还有空对霍善笑着问:“你想喝茶?”
锦衣卫最擅长观察,霍善那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陆炳。
既然对方都提问了,霍善觉得这会儿说话就不算乱说了。他立刻点着头回道:“想!”
陆炳命人给他和李时珍也倒一杯茶。
陆炳是锦衣卫中比较异类的存在,哪怕如今权倾一世也从不盛气凌人,甚至还屡次从嘉靖皇帝手底下捞出不少文臣武将,称得上是锦衣卫中难得的风评较好的人。
面对陆炳的好态度,李时珍也松了口气,行过礼后依着对方的意思领着霍善坐下。
霍善迫不及待地捧起清茶尝了尝。
太医院这边拿出来招待陆炳这位锦衣卫都督的茶水自然是最好的,入口便觉满嘴茶香,等茶水入喉更是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霍善眼睛亮晶晶:“好喝!”
李时珍几人:“………”
这孩子真是不管到了什么环境都不忘吃吃喝喝啊。
李时珍询问陆炳有什么差使要自己办。
陆炳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例行公事而已。”
陆炳说的这个例行公事,还真不是假话,因为他这次过来主要是来太医院抓几个人,前去问候告病在家不上朝的朝臣。
一方面是表达一下朝廷对老弱病残官员的关怀,另一方面是……嘉靖皇帝总疑心他们装病在家不干活,想白拿朝廷给他们的高官厚禄。
你还占着茅坑不拉屎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光明正大骗俸禄,这就让嘉靖皇帝浑身难受了。
每隔一段时间,嘉靖皇帝就要派锦衣卫带着太医院医官前去慰问一下告病居家的官员,真病了的意思意思赏点东西抚慰一下,假病的……罚俸的罚俸,踢回家的踢回家。
这便是院正这次推荐李时珍跟陆炳去给称病官员送温暖的原因。
李时珍又不是京师人,哪里知道哪些人该真病哪些人该假病?
但凡说错了哪个,那就是把人得罪了。
李时珍得罪的人多了,自然就越难混出头。
要不怎么说这些人的心思没放在治病救人上呢?搞行政的个个都不是好东西。
李时珍倒不觉得这差事有多难办,得罪人就得罪人吧,左右他也对往上走没什么兴趣。
李时珍问:“下官能把我这徒儿一并带去吗?”
霍善接收到李时珍投过来的眼神,眨巴一下眼,捧着手里的茶继续吨吨吨。
陆炳对此没什么所谓,颔首应道:“可以,走吧。”
李时珍让陆炳稍等一会,自己回去取药箱来。
在华佗那会儿还不兴用药箱,他们用的都是青色的药囊。华佗在下狱之后悉心整理自己平生所学及所见所闻写了本医书,便给那书其名为《青囊经》。
可惜当时他请求看守自己的狱卒帮忙把那《青囊经》传世,那狱卒却毫不在意地将它扔在一边。
后世传延下去的华佗方,大多都是由他两个弟子整理的。
医学发展到明代,医者的家当倒是丰富了不少。
霍善趁着李时珍去取药箱的空当,抓紧时间把自己那杯茶给喝完了。
陆炳见他长得粉雕玉琢,一看便知是富养出来的孩子,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地这么小就跟着李院判学医?”
霍善道:“我叫霍善,良善的善!他们说我爹可能活不长了,要我跟他们学医,所以我才来的!”
陆炳道:“你才这么小,等你学有所成恐怕得等十几二十年后吧?”
霍善实话实说:“他们说只要我愿意跟着他们学,很快就可以给我爹拿到一种能让人长命百岁的宝贝!”
陆炳心道,没想到这李时珍看似温厚,私底下居然这般哄骗小孩。你要是有这种宝贝,你不得先献给陛下吗?
这种话也只有小孩子才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