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善又和李长生说起养蜂的事,他不知道这事情是好是坏,所以打算讲给李长生听。
李长生听他对养蜂人说的“被蜇可能会死人”耿耿于怀,点着头说道:“确实很危险,你遇到蜂巢千万不要去碰。”
至于养蜂技术是好是坏,其实就连冶铁也是危险重重,每年因为各种事故缺胳膊少腿的匠人不在少数。技术岂能简单地评价好坏?
无非是对于选择干这一行的人来说,它可能带来的收益高于自己需要承担的风险罢了。
有时候多一个选择反而是件好事。
这些并不是霍善一个孩子需要考虑的。
李长生道:“如今天气这么冷了,便是想养也养不了。等来年春天大柱他爹回来了倒是可以托他试试看,他最爱在山中寻摸蜂巢了。”
野蜂巢都敢到处摸的人,自然不惧自己养蜂。
霍善见自己纠结的问题在李长生面前完全不是事儿,马上又高兴起来:“我先把两个新球拿给二柱他们,回来就去上课!”
李长生点点头,目送霍善跑去抱出两个全新的鞠球去寻二柱他们。
小伙伴们一早就等在晒谷坪了,瞧见霍善出来后都兴高采烈地围拢过来。
霍善便给他们分了鞠球,让他们自己分组练球,回头他再来给他们当裁判。
二柱问:“你不玩吗?”
霍善道:“我要去上课。”
众小孩七嘴八舌
地追问:“上什么课?”“讲的什么?”“有意思吗?”
霍善就给他们介绍了一下《春秋》,说这里头讲的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本身没什么意思,老师讲起来倒是挺好玩的。等他这书学明白了,日后必然能看懂读书人有没有骂自己了!
众小孩听懂了,原来这是本骂人的书!
既然霍善要去上课,小伙伴们便不留他了,纷纷表示他们会练出点样子来,绝对不会再乱踢。
霍善不在这段日子里,他们都快把以前总会忘记的规则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霍善这才溜达回去旁听司马迁的《春秋》公开课。
司马迁愁啊。
他觉得太子刘据的正经老师这会儿估计半夜都要笑醒。
因为他讲的这两卷是讽刺内容最多且最不适合给小孩儿讲的。
而且还夹杂着鲁国一些不堪回首的风月秘闻。
前段时间好不容易讲完了鲁桓公,这会儿又轮到了鲁庄公。
这位鲁庄公的一生简直惨不忍睹。
他爹鲁桓公娶了齐襄公的妹妹姜氏,没想到姜氏和兄长齐襄公早已勾搭成奸!
鲁桓公得知后非常愤怒,有次夫妻俩吵架,他忍不住揭了姜氏的底:“我看公子同根本不是我儿子,是齐侯的儿子!”
姜氏把这话告诉他兄长齐襄公,齐襄公就趁着鲁桓公在齐国做客把鲁桓公给弄死了。
一国之君死得这么窝囊,鲁国人当然愤怒不已。
所以鲁庄公(也就是鲁桓公怀疑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公子同)继位以后,他想迎回母亲,母亲不搭理他,国人也嘲讽他。
接下来几年,《春秋》都专门记载他母亲于何时何地与齐侯相会。
等到他母亲去世后,鲁庄公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亲自从齐国娶了位夫人。
这位新来的姜氏倒是没和自己的兄长私通。
她和鲁庄公的庶兄庆父私通。
庆父后来连杀了鲁庄公两个儿子。
传说中的“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讲的就是他了。
可以说鲁庄公的一生都笼罩在两位姜氏带来的阴云(或绿云)之下。
不过鲁庄公本人心态倒还蛮好的,愣是在鲁侯这个位置上坐了三十余年,期间甚至还时常跑去和齐襄公这位舅舅一起打猎。
气得孔子写《春秋》的时候阴阳怪气地表示“公及齐人狩于郜”。
这里的齐人指的就是齐襄公。
连齐侯都不称了,只说齐人,就是在表达对鲁庄公这种行为的愤懑——
别人杀了你爹,你还跑去跟他玩,你什么意思?!
现在让司马迁为难的就是,如果在座的都是成年人,他可以把鲁庄公时期的事掰开了给他们讲明白。可现在座中连三岁小孩都有,他怎么给他们讲这些东西?
三岁小孩知道什么是私通吗?
愁人,太愁人了。
司马迁开始想念当初自由自在
到处游历的日子。
要不还是辞职吧!
司马迁无奈之下,只能使出含糊其辞大法,左右许多事《春秋》中也没详细写,他把自己从《公羊传》《谷梁传》《左传》中额外了解的内容暂且从脑海中挪走,讲起来便不至于要给小孩子解释“啥是私通”这种问题。
只是这样做的结果是司马迁今天讲起课来干巴巴的。
霍善听得有点犯困,只觉今天司马迁讲得很没意思。
司马迁一开始见讲学进度喜人,感觉还挺不错来着。后来发现全程都没人接话了,他渐渐也觉得不太得劲。
最后他只能认命地放弃飞速拉进度的想法,与霍善他们讲起自己在齐鲁一带的见闻。
他可是亲自去过孔子故乡的!
霍善对司马迁的游历经历很感兴趣,听他讲这个立刻就活跃起来了,一个劲怂恿司马迁多讲些。
他这嘴巴一甜起来,那可是连刘彻都得听迷糊的!
司马迁也一如既往地迷失在霍善领头带起的叫好声中,开始给他们回想当年……
司马迁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外出游历的美好回忆,忽听围坐在旁边的卫伉结结巴巴地喊了声“陛下”。
司马迁转头一看,赫然发现刘彻背着手站在窗外,也不知到底听了多久以及听了多少。
司马迁心里咯噔一跳,忙起身向刘彻见礼。
刘彻看出了司马迁的惶恐,摆摆手免了他的礼:“朕就是过来看看,你继续讲你的。”
司马迁能讲什么?
他压根想不起自己讲了什么。
霍善见司马迁像是忘记了刚才讲的内容,积极给他提醒:“您刚才讲到曲阜有家店的羊肉索饼特别好吃!”
司马迁:“………”
谢谢,其实你可以不用记得这么清楚。
司马迁跟刘彻解释道:“今日的讲学内容已经讲完了,臣和殿下他们随意聊聊齐鲁风土人情。”
不知是不是和霍善相处多了,刘彻对司马迁的讲学内容也不甚关心,反而和霍善想到一块去了:那羊肉索饼当真好吃吗?
霍善听司马迁宣布下课,哪里还待得下去,马上积极地向刘彻请缨:“我去让师父给我们做索饼!”
这厮全然忘了自己早上还要吃花椒鱼片。
刘彻道:“怎地不是羊肉索饼?”
霍善和他分辨道:“我们家没有羊肉。”
他从来不吵家里没有的东西,想吃鱼肉的话可以去邻近的渔家买,羊肉就很难买了,羊杀了都是拿去县城里卖的,谁来乡里卖羊肉哟?
刘彻道:“没羊肉便不是羊肉索饼了。”
霍善觉得挺有道理,顿时苦恼起来。
刘彻道:“这样吧,我命人去准备羊肉,你去央你师父准备索饼,合起来便是羊肉索饼了。”
霍善听后马上高兴起来,举起自己小小的手掌要和刘彻击掌为誓。
刘彻瞧着那丁点大的小爪子,感觉怪新奇的,还真的伸出手与他啪地击了下掌。
霍善便跑去游说他师父做索饼去。
所谓的索饼,其实就是后世所说的面条,面条长长的像绳索,所以便取其形状命名为“索饼”了。
既然有面粉,且还有李长生的手在,做面条自然不在话下。
霍善还跟李长生说起刘彻负责出羊肉的事。
李长生道:“索饼倒是不难,不过羊肉处理起来得费些时间。”
霍善紧张地追问:“那能吃上吗?”
李长生道:“得傍晚吧。”
霍善倒不在意傍晚才能吃,只要能吃上就好。
他又哒哒哒地跑回去找刘彻,与刘彻说起这个喜讯。
刘彻听霍善说李长生答应做索饼了,他也跟霍善说起自己这边的进度:“已经有人在杀羊了。”
一国之君想吃羊,那当然是一句话吩咐下去就成了,现买现杀完全不是事!
旁听全程的司马迁:“………”
算了算了,只要刘彻不追究他讲学老是跑题的事就好。
一想起刚才骤然发现刘彻在屋外旁听时那种濒临窒息的感觉,司马迁总觉得自己再这么讲学下去迟早会被吓死。
……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不过抛开受到的惊吓不谈,羊肉索饼什么的他其实也挺想再吃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