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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十来日,杨园终于将卷子评分分了名次,又给陆惟和公主看过,众人意见一致,认为没有问题了,这才让人誊抄数份,张贴在上邽城大街小巷,又下发公文到各县,令县令公布通知,若有考试之后即刻返回原籍住处的,也能从各县那里得到自己的消息。
公主于是准备设宴,款待从一百八十三人里脱颖而出的这九人。
如无意外,这九人即将上任,暂代上邽县县令等职位,其中上邽城乃天水郡郡治,天水郡又是秦州州府,因而显得格外重要。
之所以是暂代,因为迄今为止,这项举措还未获得朝廷背书,公主早已去信长安,但想当然耳,这些信都石沉大海,毫无浪花。
在长安局势明朗之前,她自然不会得到什么回复,如果形势极端不好,说不定下回给秦州发圣旨的,又是一个新皇帝了,这也未可知。
总之,眼下所有一切都在混沌不明的情况下摸索前行,她与陆惟是如此,那些考生能参加考试,同样也是冒了风险了,如果朝廷那边回头要追究责任,全盘推翻新举官法,他们这些考生也免不了被牵连进去。
三月二十三日,公主在秦州府原方良官邸举宴。
此宴名为仲春宴,取自《尚书·尧典》里的“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寓意春天第二个月,这种宴席一般不会有什么山珍海味,上的都是春季里正逢时令的家常菜,中榜的九人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赴公主的宴席,俱都受宠若惊,也不在意吃的是什么了。
作为这九人中的头筹,也就是第一名的陈修,相比其他人的激动而言,更把持得住,也更能沉得住气。
原因无它,陈修的父亲正是出借考试场地的天水书院的山长。
有这样一个父亲,陈修自小耳濡目染,比其他人更早启蒙,有更好的基础,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陈家的家境,顶多只能算是世代读书,殷实积富,非要追溯,陈修的祖父与陇西李氏,确实也有些远亲关系,到了陈修这一代,早就不往来了,根本谈不上什么世族高门,连攀亲都攀不上。
可若新举官法能推行,最大的受益者,便是他们这一阶层的人。
“听说这位邦宁公主乃是从柔然归来的,本欲前往长安,却因方良之事滞留此地发,方才出了个新举官法,也不知这新法能维持多久。”
“要是公主一走,新法就废了,那咱们如何是好?刚上任就要收拾包袱走人吗?”
“诸位仁兄名次靠前,想必都在上邽,此地繁华,又是郡治,消息也灵通,还好说,我是垫底的,听说襄武县县丞有空缺,弄不好我就得去那儿了。
陇西可是陇西李氏的地盘,我一个没门没路的去了,还能有好果子吃?”
“嘘,慎言!”
“啊?难不成咱们这几l人里还有世族出身的?不都是寒素之族吗?”
“我们这几l人里,是没有世族出身,不过这位郎君还是慎言的好,毕竟
往后为官,往来多为世家,有时你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便容易惹上不必要麻烦。”
说话的正是陈修,他没有教训人的意思,只是随口劝说,听的人也能听进去,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有劳仁兄提醒,我叫韩芝,灵芝的芝,敢问尊姓大名?”
“韩兄客气了,我叫陈修。”
“原来是陈魁首,莫怪你能居第一,见识果然与我不同,佩服佩服!”
陈修一下成了众人焦点,他忙含笑拱手客气一圈,又闲聊片刻,有人问起待会儿见到公主应该如何行礼,又该说些什么云云,陈修虽然也没见过公主,但他有个当天水书院山长的父亲,从小到大也见过不少贵人,还能说上两句自己的见闻,一时间又让其他人很是感谢。
如此过了一刻钟左右,一名中年人过来,引各位士子入席。
陈修等人跟着进了秦州府后院,这里原本是方良家眷的住所,如今被暂时作为设宴的场地,庭院的确也够大,足以容纳十多人的宴席,就是稍微冷了些。
不过对于这九人来说,今日经历足以成为他们毕生的谈资,激动兴奋尚且不及,估计也感觉不到多少寒意。
入了庭院,首座果然坐着一名年轻女子,正与旁边的年轻郎君说话。
时下民风开放,北朝天子祖上也算汉胡混血,许多公主府上也养着门客,平日里清谈议政,不算新鲜事,众人自然也不觉得被公主接见有什么不妥,反是引以为荣,毕竟这是公主,先帝的女儿,当今皇帝的堂姐,正经的嫡女出身。
但于情于礼,众人也不好意思盯着公主一直看,便去看她旁边的人,这一看也愣了下,随即恍然,这就是传说中朗朗如月的大理寺少卿陆惟陆远明啊,果然名不虚传,见面更胜闻名。
公主见了他们行礼,便停下与陆惟说话,伸手虚扶。
“请起,各位今日乃座上宾,不必拘礼。”
作为九人之首,陈修理所当然代表大家发言。
“多谢殿下赐宴,我等乡野出身,见识有限,实也没想到今日能有如此荣幸,不免两股战战,局促失措,还请殿下宽宥。”
公主笑道:“今日举宴,除了款待诸位,以作酬劳宽慰之外,倒是要敞开心扉与诸位说些事。”
众人本也没把心思放在吃饭上,见公主如此说,就都聚精会神洗耳恭听。
只听公主道:“不怕诸位知晓,如今这场举官试,还未得到长安那边首肯,而我虽为先帝之女,又得天子赐邦宁二字封号,实则也不过是途径此地,并无掌政之权,只因方良事起,致秦州混乱,又死伤无数,我才不得不暂行此策。
此事我与陆少卿已上疏长安,但实不相瞒,天子作何反应,我们也无法保证。
只能说,我会尽力为诸位周旋,为各位争取,若实在不能,也会安排好你们的退路,也希望诸位不要因为前途未卜,便玩忽职守,心生懈怠,否则若被告发,定然严惩不贷,明正典刑。”
这长长一段话,恩威并施,又谆谆善诱,一时间听
得陈修等人诚惶诚恐,忙起身应是。
公主这才展颜,让他们坐下品菜。
秦州府原先的婢女被重新用起来,她们从后厨端着菜肴鱼贯而入,放在众士子面前。
陈修看了一眼,桌上春笋炒肉,香椿拌豆腐,荠菜饺子,公主没有夸张,确实都是时令的菜,寻常人家也都吃的,甚至比陈修在家吃的还差一些,但他不敢露出半点嫌弃,毕竟距离授官只有临门一脚,正常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差错。
“陈修。”
冷不防名字被点,陈修愣了一下,还寻思是不是自己的想法写在脸上,被公主看出来了,忙不迭直起身体。
“是,公主殿下!”
“不必如此紧张,此番新法小试,你既为魁首,想必文采出众。”
公主一边说,一边望向杨园,似乎在向他求证。
后者正埋头跟一条清蒸桂鱼角力,闻言抬起头。
“啊对,不是有三道题嘛,‘论古文新谈,去伪存真’、‘农事纪要’,还有‘论此番朝廷大败柔然之要点’,他除了农事之外,另外两道题几l乎都答完了,文采飞扬,一针见血,臣与陆少卿一致认为,魁首非陈修莫属!”
公主笑道:“既然如此,今日举宴,也没有旁的安排,不如就由陈郎君为首,吟唱作诗,击鼓传花,皆由你们,我也好趁机沾沾你们的文气。”
杨园正无聊,一听击鼓传花,马上跟着起哄:“这个好,这个好!
我来敲,我筷子敲完,你们就摘了,摘了……”
他原想随手指一朵花,结果这院子里的花还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