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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忡反了?!”
刘复目瞪口呆,喃喃重复长公主的话,一时半会都无法反应过来。
旁边章钤纠正他:“吐谷浑与我朝从未开战,也非敌对,与柔然和南朝不同。”
“虽然如此,虽然如此……”
刘复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吐谷浑也不怕我朝怪罪,怎么敢公然收留何忡,还封他汉王的?”
章钤反问:“吐谷浑需要怕我们吗?”
刘复无言以对。
现在的北朝看似强大,但在大败柔然,收复故土之后,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根本就没有实力第一次发起对外战争,像这次何忡的事情,估计最后的结果也就是皇帝被恶心够呛,捏着鼻子认下这件事,只当没发生过。
更重要的是,这次的事情,充分证明了天子自作聪明的把戏在破釜沉舟的人面前根本行不通。
他以为何忡带着五百人就无力造反,只能乖乖在西州被李闻鹊旧部拿捏,不错,何忡那五百个人,的确是什么也干不了,但他可以直接不干,离开北朝。
皇帝当时也料到他有可能跟南朝勾结,所以才让他前往西北,结果倒好,人家直接投奔吐谷浑去了。
在何忡看来,他当长安令的时候兢兢业业,屡破奇案,就因为自己出身平平,被博阳公主一状告上去,毫无错处的他只能被皇帝“牺牲”
,后来重回长安了,兵权被剥夺,人马被打散编入禁军,皇帝因为他的前科而不放心他,要打发他去西北,但说到底,他认为自己也是被逼反的。
既然饭也不让吃,那他索性就把锅给掀了,不吃北朝这碗饭了!
思路跳脱的刘复居然觉得自己完全能理解何忡的心路历程,比起对赵群玉这样的权臣,其实他对何忡反倒还更同情些。
不过,刘复也知道这些话对外不能轻易出口,只是在长公主面前,不小心泄露了一些。
今日他休沐,不必去长林卫值守,刘复在陆惟那宅子里呆得百无聊赖,又不想回家听老娘絮叨,就跑到长公主府上来串门了,美其名曰探望风至,路上还顺手买了好几样蜜煎。
他刚上门,就遇到刚刚从宫里回来的长公主,顺道得知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何忡启程之后的这一个月内,长安也并非风平浪静。
皇帝以先帝的名义宣布暂缓立太子之后,朝中自然也有许多大臣相劝,从社稷宗庙传承,到拿着前两代皇帝子嗣单薄为例,如今皇帝正好有亲生子嗣,如果担心齐王名不正言不顺,直接把严妃立后,再立齐王为太子就好了,反正皇后陈氏也已经被废了,前面再无阻碍。
这番说辞,可谓合情合理。
但皇帝就是拒绝了,非但如此,为了证明先帝的确曾借宋今之口显灵,还将长公主也召入宫,参加了几次小朝会。
章玉碗不想扯那些子虚乌有的鬼神之说,但也委婉表达了坚定支持皇帝立场的言论,这对皇帝来说就足够了。
不知不觉,几次下
来,长公主听政就成了惯例,即使她很少开口,只是旁听。
大臣们也无所谓多一位长公主,朝堂上关于立太子与否的事情甚嚣尘上,成为近来的焦点。
章玉碗倒是想躲懒,但在去了几次之后,她偶尔借养伤为名请假不去,皇帝还会派人上门探望,弄得她不得不去,早上天还未亮,就得被雨落喊醒,起来梳妆更衣用饭,再乘坐马车入宫。
老实说,比当年在柔然还累。
以至于现在她坐在那里,喝着酸甜可口的青梅饮,听着刘复和章钤讨论,面上神色也是恹恹的,并不多想开口。
直到刘复问:“那李闻鹊还回来吗?”
章玉碗抱着小橘,借抚摸它柔软的皮毛来抚慰疲惫。
“李闻鹊肯定要回来的,有他在身边,陛下还是更放心一些。”
刘复疑惑:“那,西州都护府怎么办,谁来主持?白远和钟离各有重任,总不会调他们过去吧?”
章玉碗道:“我听陛下的意思,是要提拔李闻鹊原先的副将宋磬,再把还在秦州的张合,调到西州都护府,给宋磬当副将。”
刘复听得一呆:“张合不是殿下您的人吗?”
章玉碗也有点无奈:“是啊,我原本还想等秦州之事告一段落,就将张合召回来的,现在陛下开了口,张合也有更好的前程,我总不能推掉。”
西州都护府的副将,无论如何都比公主府的部将有前程,张合也是一路从柔然跟着她回来的,她自然不愿埋没对方。
刘复:“这真是、真是神来一笔!”
要说毫无章法,细想还挺有逻辑的,可要说有条不紊,这处处出乎意料,又让臣子们无从揣测。
刘复可以想象,朝堂上那些大臣们,每天变着法子就是猜皇帝的想法,而皇帝跟众人斗智斗勇,说不定也乐在其中。
但他还有些担忧:“何忡会不会怀恨在心,煽动吐谷浑可汗,对我朝大举发兵?”
“不会。”
回答他的却是陆惟。
后者缓步走来,脸上也带着微微的倦意。
陆惟在刘复对面的空位坐下,接过章钤顺手递来的清茶,喝了一口,这才徐徐说下去。
“吐谷浑一直经营积石山以北之地,上次侵扰中原,还是在前朝的时候了,距今五十年有余。
现在的可汗紫赫奇,正值壮年,雄心勃勃,所以才会纳下何忡。
吐谷浑以西,鄯善王因避战乱,投奔且末国,且末以西还有于阗,皆为西域小国,以通商、农业种植、养蚕等致富,紫赫奇若想有所作为,最有可能是先去打这两个小国,将商路拿下,而非先来啃北朝这块大骨头。”
刘复松一口气:“那还好,不然柔然刚消停,吐谷浑又来了。”
陆惟摇摇头:“何忡只有五百兵马,李闻鹊的旧部会排挤他,难道吐谷浑可汗麾下那些武将就不会?他何等聪明之人,此去为了证明自己,自然会卖足力气,在西进讨伐上下力气,怎么会一去就怂恿吐谷浑可汗跟北朝干上?”
章玉碗挑挑眉:“你对何忡的评价倒是很高。”
()
陆惟道:他跟陛下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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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却大出意料。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法把何忡跟皇帝联系到一块去。
陆惟:“伐柔然也好,诛赵群玉也好,无不是陛下在重压之下孤注一掷,何忡也一样,从带兵起事,到投奔吐谷浑,每一步同样出人意表,又都是恰到好处保全了自己。”
简而言之,两人都是爱走险棋的冒险之人。
刘复恍然:“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同样是造反,方良过于偏执,就死了,而何忡虽然进了长安,到最后不仅能保住性命,居然还能当了大将军,无非是他当时发现方良指望不上了,陛下又正好想杀赵群玉,却苦于禁军大将军是赵群玉的亲信,手里没兵,所以索性与陛下合作!”
章钤也看明白了,接着说道:“陛下借何忡之手杀赵群玉,收回禁军的兵权,何忡也借陛下洗白自己,从反贼变成清君侧的忠臣。
但何忡知道此事可一不可再,陛下终究是不信任他的,所以趁着可以名正言顺离开长安,索性就带人直接投奔吐谷浑去了。”
陆惟点点头:“他选择的时机刚刚好,如果贪恋西州都护的位置,现在去了张掖,恐怕要走也不是那么好走了,就算他自己走得了,他带来的那五百人,起码也要折损一半。
这份当机立断,非常人也。”
长公主今日在小朝会上连连被皇帝问询,说的话有些多了,此时便不爱开口,只是安静听他们讲,嘴里雕梅的酸甜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田。
陆惟说完,也不再多话,任凭刘复和章钤去议论,他自己则慢慢品茶,顺带看一眼公主。
两人离得不远,此时却不适合在人前说些悄悄话,他只是观察公主神色,对方伤好之后,脸色一直没恢复过来,比从前还要苍白,看上去更柔弱了。
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章玉碗也看过来,冲他眨眨眼,笑了一下。
于是陆惟便也笑了,他的笑只是嘴角卷起,弧度极小,却难得不带一丝讥讽。
虽然公主没有说话,陆惟也能看出对方的意思,她意思是雕梅味道不错,几乎与在上邽城时的一样。
其实京城没有雕梅,这些蜜煎是后来陆惟托人从上邽城那间老铺子里买来的,暮春时节,从枝头上刚刚摘下来的梅子就被腌制成蜜煎,再一枚一枚,在上面去核雕花,装罐密封。
坛子送到京城,他亲自写了新的诗句当封条,一罐罐贴上,有“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也有“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她吃掉一罐的雕梅,就意味着看见那上面的诗。
这等隐秘的撩情,就如他们之间尚未公开的暧昧,鲜为人知,静静流淌,又无处不在。
章钤和刘复都没瞧见公主和陆惟那边的异样,他们刚刚从何忡投奔吐谷浑的震撼中回过神,刘复见对方暂时对本朝没有威胁,也就放下心,转而说起另一桩传闻。
“其实,关于陛下延缓立太子,我还
()听见了一个消息,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
他嘿嘿笑道,颇有天下八卦尽入我毂的架势。
章钤:“刘侯说的,不会是陛下新宠的传闻吧?”
刘复:“哟,老章,真没看出来,你也是这种爱包打听的!”
章钤笑道:“哪里是我爱打听,坊间都传遍了,不过我知道的都是些荒腔走板,传得离谱的,什么新宠是妖魅转世,还有的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