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定
时辰,这阵异样的热闹令她感到不安。
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问道:“外头有人么?”
“属下来时已经查探过,并无可疑之人。”
青岚道,“请小姐跟着属下走。”
虞灵犀想了想,拿起案几上那条浅绯色的面纱,五指握紧,将面纱戴在脸上,遮住容颜。
走到长廊一角时,虞灵犀停住了脚步。
一个时辰前,她与宁殷比肩站在此处,眺望亭台楼阁。
而此时,她却清晰地看见驿馆前院围满了军中甲卫,刀剑在通明的火把中折射出森寒的冷光。
他们抓住了两个人。
虞灵犀瞪大眼,认出其中一名被捆着压在地上的血人,是白天给她传过信的宁殷随从。
她记得他的名字叫“沉风”,很爱笑。
“殿下流亡这些年,不知多少居心叵测的歹人暗中蛰伏,意图利用、谋害殿下。这不,今日便抓了两名贼党头目。”
一名太监打扮的年轻人按着沉风的脑袋,看向宁殷道,“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这两人?枭首,还是分尸?”
虞灵犀心都揪起来了。
她知道,宁殷不能承认沉风是他的人,一旦承认,便坐实了他结党营私之罪。
宁殷大概在笑,面容隐在远处的阴影中,晦暗难辨。
下一刻,寒光闪现。
太快了,虞灵犀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知宁殷的手从沉风胸口松开的时候,袖口被染上了大片大片的红。
沉风和另一人的身躯相继朝前扑倒,没了声息。
崔暗脸上的假笑僵住了,在场之人无不愕然。
宁殷松手,任由沾血的刀刃坠落在地,发出哐当的声响。
“既是冲着本王来的贼党,当由本王亲自动手才合适。”
宁殷语气无波无澜,问,“诸位护驾有功,是回去请赏呢,还是要夜审本王?”
崔暗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首,半晌挤出笑来:“岂敢。”
“很好,把这里清理干净,别碍眼。”
宁殷动了动唇角,径直转身离去,没理会身后表情各异崔暗与薛嵩。
“二小姐?”
青岚忍不住出声提醒,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青岚,你先回去。”虞灵犀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这样说。
“二小姐!”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虞灵犀望着满手鲜血独自走来的宁殷,嗓音沉了沉,“回去!”
青岚看了眼走近的宁殷,又看了眼虞灵犀,终是略一抱拳,隐回了阴暗中。
……
两具尸首被拖了出来,崔暗正在查验。
死太监的脸色不太好。
他好不容易抓了七皇子最心腹的两名下属,想敲山震虎,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想邀功都拿不出证据。
虞焕臣在心里冷笑,面上维持着平静,按刀问:“崔提督可验明白了?”
崔暗这才将手从尸首的颈侧收回,拿出帕子慢慢擦了擦手,阴声笑道:“确实没气儿了,辛苦少将军将他们拖去阎王山脚,埋了吧。”
虞焕臣却是飞快抬眸,看了这太监一眼。
八-九年前虞家军还未建立,军纪涣散,作奸犯科之事常有发生,阎王山脚便是用来处置军中叛徒和死罪者的沟壑。
也就父亲刚接手兵权的时候依律处置过几个人,外人并不知晓,这名太监是如何知道阎王山的存在?
来不及细想,虞焕臣翻身上马,示意下属将那两名“贼党”抬上板车,朝城门外行去。
夜色深沉,山峦如巨兽蛰伏。
路上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
车,马车旁,背负重剑的高大男人默然伫立。
男人朝马背上的虞焕臣一抱拳。
“人带到了。”虞焕臣勒缰喝马,抬手示意。
青霄领命,大步向前,一把掀开草席。
……
宁殷缓步上了红漆木质的楼梯,抬起沾了鲜血的手缓缓转了转。
将尽的灯火下,鲜血的红和他指节的白交织,触目惊心。
他漠然皱了皱眉,一抬头,望见了藏在廊角阴影中的虞灵犀。
宁殷的步履微不可察地一顿,将带着血腥气的手背到了身后,方继续缓步上来,拐了个角,站在虞灵犀面前。
“不乖。”
宁殷用温柔的笑意掩盖满身未散的狠戾,以及内心中那一闪而过的、浅淡的慌乱。
他明明嘱咐过不许她乱跑,明明不想让她瞧见方才的一幕。
他想伸手捏捏她的耳朵,可瞧见手上的血,便又若无其事地放了下去。
虞灵犀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直至眼眶发热,视线模糊。
既是为沉风,也是为宁殷。
她曾心怀侥幸,贪恋眼前的甜蜜。她只记得宁殷权倾天下的辉煌,却忘记了那俯瞰众生的位置,是他踏着无数尸骸与鲜血走出来的……
包括堵上他自己的命,他自己的血。
以前的虞灵犀只羡慕宁殷的强悍狠绝,而现在的虞灵犀,却心疼强悍之下的蛰伏隐忍。
虞灵犀忍住了泛滥的酸涩,垂眸将宁殷的手从身后拉了出来,握住。
她一声不吭,拉着宁殷大步朝房中走去。滑腻的鲜血染红了她纤白的指尖,有些恶心,她却握得更紧了些。
宁殷大概被她难得的强势惊讶到了,竟然忘了抽手,任由她气冲冲将自己拉入房中,按在榻上。
虞灵犀打了一盆水搁在榻边的案几上,拉着宁殷修长的手掌,按入清水中。
丝丝袅袅的血色晕染开来,水很快变成了猩红色。
虞灵犀将水倒掉,复又打了一盆清水,拿起棉帕,默不作声地替宁殷将十根手指一点一点擦洗干净。
她的眼睫在颤抖,手也是。
宁殷坐着,原本是不在意的,但渐渐的,嘴角不经意的笑沉淡了下来。
“小姐这是在做什么呢?”他问。
因为伤得太多,所以渐渐忘了疼痛是什么感觉。
手断了就接手,胸口破了便堵住血窟窿,这是他一贯的处理方式。但面对虞灵犀颤抖的眼睫,他却茫然到不知该往何处接,往哪里堵。
或许,这便是痛。
甘之如饴的痛。
虞灵犀没有抬眸,压下哽塞,瓮声道:“宝贝宠婢为主子濯手,是分内之事,不是么?”
于是,宁殷眼底化开了近乎自虐的愉悦,手搭着膝盖倾身,挺拔的鼻尖碰了碰虞灵犀两片蝶翅般的眼睫,而后下移。
“是宝贝。”
宁殷低低纠正,重点不在“宠婢”。
他的手染了血,但至少吻是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