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咳嗽过后,宁殷才慢慢直起身子,寡淡的唇色染上了些许血气。
“装可怜已经没有用了,是吗?”
他身形浸润在阴影中,望着门扉外消失的阴影,颇为失望地“啧”了声。
若是以往,小姐定会皱着眉跑回来,又心疼又着急地嘟囔一句:“怎么搞成这样了啊?”
宁殷扯了扯嘴角,而后忽地皱眉,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他咽了回去,抬指漠然拭去唇角的嫣红。
人都不在了,示弱又有谁心疼呢?
大概有了那口血的滋润,他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有了些许人气,唇色浮出艳丽的绯红,整个人俊美昳丽得不像话。
归鸟倦林,他的灵犀鸟儿还是跑了。
没关系,他说过的:若鸟儿有朝一日厌倦了他这根枝头,他便抢一片天空,将她圈养起来——
用链子拴着,便是她用温声软语婉转哀求,也绝不松手。
宁殷冷然低笑。
他一点也不会可怜她,谁叫他是天生的坏种呢?
……
一路上,青岚都在担忧虞灵犀的状态,欲言又止。
初秋的太阳明亮炙热,虞灵犀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光亮。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驿馆的,隐蔽的后门外,虞焕臣几乎立刻起身,朝妹妹奔赴而来。
“岁岁!”
虞焕臣的声音有担心,亦有释然。
他披着满身冷露,连眼都不敢眨一下,在此处守了整整一夜。
他眼睁睁看着夜里那批刺客杀回来试探宁殷,可按照约定,却不能出手暴露。
虞焕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半宿的。
他懊恼煎熬,无数次后悔不该纵容妹妹离府,不该心软答应许她两天时间告别。他既担心岁岁受伤害,又担心她冲动之下不会回来了,那整个虞府将面临前所未有的灾难。
可岁岁回来了,哭着回来的。
“兄长。”
虞灵犀只叫了两个字,便哽住了嗓子,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淌了出来。
她加快脚步,不管不顾地扑进兄长怀中,像是溺水之人急切地寻找一根浮木,很轻很轻地问:“兄长,我有些难受。是不是我这一辈子……再无生趣了?”
“不会的。”
虞焕臣揉了揉妹妹的发顶,却摸到一根陌生的、带着血渍的簪子。
他自然地别过目光,低声安慰:“岁岁以后还会遇见很多有趣之人,快乐的事。会开开心心,幸福到老。”
“是么?”虞灵犀笑笑。
可她总觉得自己的两辈子,已经像从驿馆到后门的这条路一样,走到头了。
虞焕臣早准备好了一辆低调的马车,将妹妹送回府邸。
虞灵犀想,自己此时的脸色定然很差,因为严厉刚毅的父亲一句责备之言都没有,只温和喟叹道:“回来就好。乖女,回房好生歇息。”
没人知道这两日里,虞家顶着怎样的压力。
虞灵犀回了自己的厢房,在榻上坐了一会儿。
她想起了宁殷插在她发间的那物件,不由寻来铜镜,将那东西小心取下来一瞧,才发现是支打磨得水滑的白玉螺纹瑞云簪。
不,说是白玉簪有些不太准确。
玉身底色的确是上等的极品白玉,却偏偏在云纹上晕开一抹红雾般瑰丽的血色,雅而不素,艳而不俗。
这是千金也买不到的罕见成色,更遑论簪身每一笔雕工都精致无双。
不知为何,虞灵犀又想起前世宁殷的那句话:“听说人血养出来的玉,才算得上真正的稀世极品。”
虞灵犀闭目,将簪子贴在心脏的地方,于榻上缓缓蜷紧身子。
……
虞灵犀病了,夜里便起了高烧。
自从去年秋重生而来,她有意调养生息,便极少再生这般来势凶猛的病。
高烧反反复复,连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只有虞灵犀自己知道,她的病根在心里。
太累了。
重生一年,她千方百计避开了一个灾难,后面却紧接着有第二个、第三个在等着她……应付不完的算计,数不尽的危险,令她心力交瘁。
她偶尔想,算了吧。
然而念及好不容易救回来的父兄和家人,想起有个人含笑唤她“宝贝”,终归是舍不得。
唯一庆幸的是,大病一场,赐婚之事自然暂且搁下。
深夜,服侍汤药的小婢伏在案几上,累极而眠。
虞灵犀的意识在冰窖和烈焰中反复煎熬,寻找夹缝中的一丝清明。
身体沉得像是铁块,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似是看到飘飞的帐外坐着一个人。
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轮廓。
他一言不发,只是隔着帐纱静静地看着她,像是一座浸润在暗夜中的冰雕。
虞灵犀觉得自己魔怔了,不知为何就想哭,想唤他,可干燥的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支撑不住,复又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醒来时帐外空空,一片怅惘。
病情勉强稳定时,已是中秋。
唐不离来虞府看她,总算给被汤药苦到失去味觉的虞灵犀带来了一丝亮色。
从唐不离的嘴中,虞灵犀零零碎碎知道了自己生病的半个月里,发生了许多事。
比如唐老太君久病缠身,便从世家子中给孙女挑了个夫婿,前些日子已经下了订亲礼。
唐不离对这桩婚事嗤之以鼻,又无可奈何。
唐公府没有男-丁,那些空有虚名的世家子弟肯纡尊降贵百般求娶,不过是想吃绝户。
譬如宁殷顺利通过考验回宫了,恢复了皇子身份。
又譬如太子多方排挤,七皇子在宫中过得十分低调……
“对了,下个月秋狩,所有文武重臣和世家子弟都在受邀之列。岁岁可要一同去看看?”
唐不离一边给虞灵犀削梨,一边拿眼睛瞄她,“七皇子也会去哦。”
虞灵犀讶然抬眼。
唐不离切下一块梨肉塞到她嘴里,笑道:“从我进门开始,你不就一直在有意无意打听七皇子的消息么?当我看不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