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剑身嘛……
的确细了点。
又细又薄又短, 典型的漂亮有余,实力不足。
落摇的手生得细白纤长,乍看之下倒是很适合这把细剑。
可实际上她体法双修, 力气大得很, 这轻飘飘的“雪尽”, 于她而言像片薄纸。
夜清:“太轻。”
落摇来了兴致, 给他传音入密:“陛下觉得,这里哪把伞剑适合我?”
夜清没有犹豫:“都不适合。”
落摇:“非要挑一把呢。”
夜清:“这把。”
落摇:“为什么?”
——你偏爱白色。
不过这话夜清不会说,他道:“你穷。”
落摇:“……”这么说话是会把天聊死的!
落摇付钱结账,拿下这把“雪尽”后,她口袋里满满当当的灵石又……
仅剩三十。
一朝回到打工前。
“陛下……”落摇本想说回长生峰,可这传音入密有弊端,脑子想什么就容易先说出什么,“我请客,咱们去吃个晚饭?”
落摇一慌,赶紧说话弥补:“那个,我有点饿了,这传音不经思考……”
夜清:“好。”
落摇:“………………”
还真答应了啊!
虽是落摇开的口,可她真没想到夜清会对“吃晚饭”有兴趣,一时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夜清抬眸,道:“去那家。”
落摇抬头,看见武器铺斜对面的一个小面馆。
门面小小的,在热闹的商铺中显得尤其寒酸,别说有凤箫居的气派了,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就叫“小面馆”。
落摇想到夜清的洁癖,问道:“那家小面馆?”
“嗯。”
“会不会太……简朴了些。”
“你还有灵石?”
“……”
三十灵石,还真就吃两碗面了。
直到落摇坐到了小面馆中,还觉得魔幻。
面馆里倒是比想象中干净得多,毕竟是三界山上,开店的也都是修者,随便学个清洁咒也能让店铺窗明几净。
落摇点了两碗面,本以为自己和魔尊面对面,会什么都吃不下去……哪成想,鲜虾小面鲜香四溢,她又是一整天没吃东西,这会儿只觉食指大动。
鲜虾面味道虽好,分量却小,落摇吃好一份后,只觉意犹未尽。
夜清把自己的推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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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摇眨眨眼。
夜清:“你觉得我需要吃东西?”
落摇眼睛一弯,甜甜笑道:“多谢陛下!”
夜清别开了视线。
两碗面下肚,落摇神清气爽。
她越发觉得奇怪了,道:“这几天,我总觉得自己欲|念特别重……咳,我是说是味欲、香欲,不是情……”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倒欲盖弥彰。
人有七情六欲,提及欲念重,大部分人会想到情|欲。
夜清眼睫微垂:“你的灵脉是幽荧拟化,用得多了,自会起念。”
落摇精准捕捉道:“幽荧之力会激起七情六欲?”
夜清:“是。”
落摇沉吟道:“原来如此,难怪我最近贪吃贪睡还贪钱。”
夜清:“少用灵力即可。”
“没事啊。”落摇饶有兴致道,“很有趣,昨晚的茶点和今天的小面都很好吃,我这才是真知道了灵石的好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难怪有人会为灵石不顾性命。”
落摇忽又想起一事:“幽荧会激起七情六欲,那陛下……咳……”看不出来啊,这位魔族帝尊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难以想象他被情|欲染身……咳,落摇耳朵尖滚当……
夜清抬眸盯她。
落摇哪里敢看他,只清清嗓子道:“陛下肯定是不一样的,就像母亲身负至阳之力,也没有受到影响。”
至阳之力能净化世间万物,若是普通修者触碰了,立马无心无念,只求大道。
夜清扯了下嘴角,低垂的黑睫遮住了眼中情绪:“没错。”
落摇还在体会着幽荧之力的新奇,感受着对各种欲念的渴求。
味欲……一碗鲜虾面竟如此美味。
香欲……逍遥阁中的竹香气很清新。
触欲……那灵泉水实在美妙。
见欲……眼前人生得实在是冰肌雪肤……
打住,落摇想去学一下清心咒了!
“陛下……”落摇让自己分分心,同他说道,“这个月只剩十多天了,我们只靠炼器坊的学分肯定是不行的,最好是去试练塔刷高级任务。”
她继续说道:“高级任务的收获巨大,不只是学分,灵石也有很多。”
落摇说着,忽又眨眨眼,托腮看着夜清:“陛下,你也缺灵石嘛?”
她也是被绕进去了,她是自己感兴趣,兴致勃勃地赚灵石,可身为魔域帝尊,夜清怎么会缺灵石?有了灵石,又何愁学分?
夜清顿了顿,说道:“你觉得我需要灵石?”
落摇瘪瘪嘴:“不需要。”像他这种尊位修为,哪里还有灵石的概念。
夜清又道:“你若不想给我修学分,那就回……”
落摇生怕他说出回不欲宫,赶紧道:“想,非常想,我现在对修学分和攒灵石都很感兴趣!”
她说得真心实意,夜清眉眼略有舒展。
落摇:“对了,陛下,你当真要和我一同去试练塔?”
夜清:“……”
落摇总觉得眼前这一声不吭的“少鬼”很是无害,并没有魔尊那般气势迫人,她说话都不自觉地松弛下来:“当然,你不需要出手,那试练塔可受不住真魔之气,你只需要子时让我汲取……嗯,你若是不想去的话,我还是接个不耗时的任务,子时前就出来了。”
落摇自己说着说着也意识到不妥当。
魔尊可不像她这般闲散,她拖着他去试练塔里待几日,太不像话。
想到这里,落摇又弯唇笑了。
她觉得自己有点奇怪,明明是势不两立的关系,两人见面也没几次,她怎么就对他这般舒适。
“陛下,”落摇忽然问他,“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夜清猛地抬头,黑睫下一双眸子幽深,如吸纳一切光芒的深渊,不见丝毫光芒。
落摇被吓了一跳。
夜清周身气质冷了下去,传音入密也像冰针般尖锐:“不认识。”
落摇干巴巴笑了下:“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和你相处很是自如,像认识许久的故交一般……”
她随口一说,却像一根根淬毒的针一般扎进夜清心底。
认识?自如?故交?
夜清起身,神态恢复了最初那般疏离冷漠的模样,他什么都没说,只转身走了几步后,消失在面馆门口。
落摇愣了愣。
小遮可算敢出声了,它纳闷道:“又怎么了?”
落摇摇头。
小遮吐槽道:“三界传言诚不欺人,这魔尊的确不好相与,性情诡谲难测。”
昨夜,守照珩一夜未睡。
他坐在宜居峰的小院中,望着隔壁,守了一夜。
落摇没回来。
朱厌去寻她了。
两人想必是说开了。
直到天边布满朝霞,他才勉强移开视线,自嘲地垂下眼睫。
本就是个闹剧。
他也没想过能就此拦住。
只是贪心地想着,哪怕一日,晚一日也好。
他不想看她和朱厌在一起。
不想看她眼里装满别人。
守照珩蓦地抽出腰间伞剑,用力攥紧了剑身。
鲜血顺着金色剑身划下,染红了满身白衣。
他脸色苍白,竭力压制着心头翻涌如江海的情绪——
只要她能修复神骨,怎样都好。
她既心悦于朱厌,他便衷心祝福。
若是朱厌负了她,上天入地他也会讨他首级。
“不能贪心……不可生妄念……”
守照珩喃喃自语,神态慢慢平复下来,压住了心魔。
肆意的妖气蔓延至宜居峰,守照珩怔了下。
他快速收了伞剑,在掌心涂了止血药,给衣服一个清洁咒,这才起身走出小院。
朱厌笑吟吟地站在灿灿朝霞下,说道:“你那随侍身手极好,不会是守照家那小子在男扮女身吧。”
守照珩眼眸微睁,他极快地压住眼底诧异,说道:“你别去惹她。”
朱厌:“你俩说的话一模一样,他让我别惹你,你让我别惹他……真是让人羡慕的青梅竹马啊。”
守照珩心跳得极快。
她认出他了?
不,不可能。
守照珩转念便明白了。
她最不愿牵连无辜。
而银索于她而言,就是一个无辜受害的从四支男仙。
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不受控制的窜上守照珩的脑海。
她也许并不想与朱厌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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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摇慢悠悠回了长生峰,锦书院离着逍遥阁实在太近,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到底为什么生气?
这人怎么这么难捉摸!
落摇正闷闷想着,一个干干净净的白纸鹤落在她掌心。
银索:“能见一面吗,我想和你谈谈。”
第25章 枉少年
小遮探头探脑:“咦, 是银索,他找你做什么?这是……撑不下去了吗。”
落摇收了纸鹤,说道:“也好, 这事该有个了结了。”
她没再去纠结夜清的态度转变,看了眼时间后, 给银索回了纸鹤,两人约定了在宜居峰的小院中见面。
朱厌虽说终日跟着银索,但只要银索说累了想休息, 他便会老老实实回妖月峰, 从不进他的小院,十分克己守礼。
路过传送阵时, 落摇又是肉疼。
她买不起传送符, 若是回来晚了, 少不了一波生死时速。
谁成想, 她以前最忽视的“腾云诀”, 如今最先捡了起来, 熟练度与日俱增, 都快跟那一日千里的“运输使者”有一拼了。
落摇来得很快,银索以在小院中等她。
她略微绕了一下, 避开了98号——她原本和灵籁一起住的寝居——万一被灵籁看到, 小灵鸟少不了拉着她聊天, 就不方便和银索单独说话了。
银索的屋子依旧简洁大方,往日里落摇不觉得有什么,今日看看倒觉得颇有些奇怪。
这屋子没什么人气。
按理说银索也住了好一阵子了, 却像是从未住过人一般, 过于简洁。
当然, 每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
许是银索就这般干净朴素。
银索不爱与她对视, 只低头拨弄着茶叶:“粗茶一碗,还请见谅。”
落摇道:“不必麻烦,时候也不早了,我一会儿还得赶回长生峰。”
“长生峰?”银索颇有些诧异,“你为何要回长生峰。”
落摇也有些诧异:“你不知道吗,我修完了命相六十四解,得了个去长生峰进修的机会,这些日子都在那儿住着了。”
银索:“……”
落摇:“你不也修了命相六十四解,连这都不知
道?”
她问得无心,银索听者有意,他哪在乎那些课程,他只是选了与落摇一般无二的课程罢了。
“我……”银索解释道,“以为那课程的学分好修。”
落摇笑了:“你啊,以后还是好好打听下各类课程,命相六十四解的学分可不容易拿。”
银索:“嗯。”
落摇见他拘谨,开门见山问道:“有什么事和我说?”
银索喉结微动,声音很是紧涩,似乎问得极吃力:“你……与朱厌说清楚了吗?”
落摇并不意外,他俩之间能谈什么?
无非是那位太子殿下。
落摇反问他:“你一早就知道,朱厌在找东神帝姬?”
到这会儿,她哪还会想不明白,朱厌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再加上骨子里的自大多疑,只信自己得出的结论,越是送到眼前的答案,越是怀疑。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银索不露馅。
银索得有那个能耐,让朱厌认定他是东神帝姬。
银索:“对。”
落摇好奇:“你为什么不解释清楚?”
银索反问她:“我为什么要解释?”
落摇蹙眉:“你并非东神帝姬,他找的人不是你……”
“那又如何。”
“他若发现了,定会迁怒于你,到时候你会很危险。”
“这里是三界书院,只要我不去试炼地,他拿我莫可奈何。”
落摇不理解,她问:“可是……你这样做,图什么?”
“图什么?”银索抬头看她,“你觉得灵籁图什么。”
落摇哑然。
银索:“况且,你没必要拿天界的价值观去衡量妖族,他们本就没有忠贞观念,哪怕他是来找帝姬的又如何,对于其他人的投怀送抱也不会拒绝。”
落摇:“……”
她在妖皇宫待了十数年,对于妖族的脾性很是了解。
银索说得都算是含蓄了。
银索又道:“我虽未解释,却也从未承认过自己是帝姬,可我越是不承认,他越是深信不疑,这又怪得了谁?”
落摇略一思忖,搞清楚这个大乌龙怎么会延续这么多天了。
她与朱厌向来不对付,尤其在亭瞳宫那些年,她从不给他好脸色,只要稍微让她冲破禁制,两人就是大打一架。
若非遮天伞被锁,她早就破了朱厌的妖丹。
银索性格冷淡,对朱厌也没什么好脸色。
还真意外契合了落摇当年的模样。
那时的落摇,年仅一百岁,神骨也没有受损,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性格可不是现在这模样。
一百岁的小帝姬根本不懂什么叫迂回,仗着实力强横,比谁都刺头。
银索……也挺刺头。
尤其是怼人的时候。
落摇回忆自己当年,只觉不堪回首。
但凡是现在的她,也不会那样执拗和较真,稍微服个软,找回遮天伞,哪至于和朱厌互相折磨了十三年。
“话虽如此,”落摇还是劝银索,“朱厌并非心慈手软之辈,到时候你只怕……”
银索打断她道:“我既要博这百年修为,自是愿意承担风险。”
落摇:“哪怕会死?”
银索:“难道去秘境探宝,就不会死?”
落摇:“……”
她懂了银索的意思。
妖族的修行法门很是自由,尤其在那随心所欲的价值观下,上位者直接赐予修为的情况很多。
银索想要朱厌的修为。
为此愿意承担巨大的风险。
落摇能理解,却难以认可。
不过,人各有志。
落摇看向他:“你心意已定,找我有何事?”
银索反问她:“你想与他相认吗?”
落摇:“……”
银索又道:“不要顾忌我,我并非受你牵连,而是自己想要这个机会。”
落摇轻吁口气,说道:“……不愿。”
银索喉咙很干,忍不住重复问她:“你不愿与他相认?”
“对。”
“为什么。”
“……”
银索立刻又道:“你……你不必告诉我……嗯,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当真不愿与他相认,不如我们合作,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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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好?”
落摇愣了愣:“合作?”
银索望着她,虽还是那副素淡的眉眼,却不知为何眉眼间多了些昳丽,声线也于冷冽中添了丝丝缕缕的低柔:“你既不想与他相认,我又想要他的修为,不如就这般让他误会
下去,你不必为此困扰,我也能得偿所愿。”
“你这样很……”
“我说了,我愿意为此承担风险。”
至于吗……
这三个字都到嘴边了 ,落摇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人间界有句话是这样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落摇自出生便是东神帝姬,连灵石的宝贵都是近日才感受到,又怎能理解仙族从四支的困境?
她虽无法感同身受,却不会傲慢地指责他的选择。
落摇:“这么说,你找我是想了解一些旧事?”
银索眼睫颤了下,似是有些紧张:“殿下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说与我听?”
这两日,银索的确撑住了,没有露馅。
可若是想继续扮做东神帝姬,就需要多了解些内情。
落摇也明白,为什么银索每日十节课,一节都不落。
他没法和朱厌独处。
他仗着人多,不肯与朱厌聊私事,才堪堪撑到了现在。
当然,也有落摇不知道的——
她并不知道眼前人是守照珩。
若是知道了,就更加明悟了。
若说这世上有谁能扮做她?
守照珩绝对是第一人选。
尤其是一百岁的东神小帝姬,守照珩只怕比东神帝君都要了解。
他们同吃同住,朝夕相处,从总角之年到一百岁,几乎没怎么分开过。
说得再夸张一些,连落摇对过去的自己都逐渐模糊了……反倒是守照珩,刻骨铭心。
落摇当年与朱厌的那些事,其实也简单。
她深入幽荧深渊,仗着自身至阳之力和遮天伞之威,如入无人之境,哪成想……幽荧深渊忽地起了波动,她被卷进一个漆黑深渊,再出来时陷入了昏迷。
魔域各族都感受到了这股震动。
彼时,朱厌刚好在周围,他身为妖族储君,自是要关注魔尊动静。
他带人来查看,意外发现了重伤昏迷的落摇和护着她的遮天伞。
这就是她和朱厌的相遇。
按理说,朱厌救了她。
然而落摇醒了之后,朱厌开口便是:“不必言谢,今晚就以身相许吧。”
落摇手边没伞,身上却很有劲,她一拳锤出去,朱厌肋骨断了三根。
从这之后,两人的梁子结下了。
落摇得知朱厌救了自己,说道:“我还你三倍的圣品丹药,这救命之情,两清。”
朱厌:“不要。”
落摇:“十倍。”
朱厌不为所动:“我不缺圣品丹药,你要么以身相许,要么把那小伞让我。”他这救人救得没安好心,他看上遮天伞了。落摇哪会答应:“你做梦。”
然后,落摇和朱厌就这么打了十三年。
一个不松口,一个不松手。
直到最后那一年,在朱厌的寿辰上,落摇终于找到机会,拿到了小遮。
遮天在手,落摇无所畏惧。
她本想去砸了寿宴,一解心头大恨。
哪成想天界大军压境,东方神帝亲自来寻女儿。
落摇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如果和朱厌交恶,那神族和妖族势必有一战。
可是,十三年又要如何解释?
于是就有了那震惊三界的绯闻——东神小帝姬和妖族太子的旷世奇恋。
时隔近二百年,落摇再回忆这些,仍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都说人不轻狂枉少年。
落摇却只想打死年少的自己。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
“那个,”落摇略作斟酌后,问道,“你应该也听说过吧?东神帝姬对妖族太子一往情深。”
银索脸唰地白了,连唇瓣都没了血色,他低垂着头,极力遮掩自己的失态:“……听说过。”
“嗯……”落摇沉吟着,“这事吧,有隐情,只是关系颇大,你得许下心誓,我才能……”
她还没说完,银索忽地抬头,直勾勾盯着她:“你并非对他一往情深?”
第26章 定心誓
落摇没出声, 她正在思忖着心誓的限定语句。
银索起身,指尖有灵力涌出,他快速捏了个诀, 动作行云流水,虽穿着从四支的朴素白衣, 却恍惚间有金芒点缀,映出了华贵肃穆的上仙姿容。
他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尖的灵力点在了心口处, 一个淡淡的“誓”逐渐形成, 只见他双目合上,声音低敛, 一字一句道:“九天之上, 九幽之下, 天地为证, 东神帝姬所言之事, 我永不外传。”
落摇一惊, 想要阻止, 就见那灵力化成了“誓”字烙在了银索的心口,转瞬消失不见, 已
融入骨血神魂。
光华散去, 银索看着她:“可以了。”
落摇急道:“你糊涂, 心誓哪能这般随意?你得说得更精准更详细,尤其要加上时间、地点和……人是没问题的,可是事件也得描述清楚啊, ‘所言之事’算什么, 难道我以后和你说的任何话, 你都不可外传?”
银索垂首, 一声不吭。
落摇只当他不懂,又说道:“你以后切记,万万不可学到个法诀就随意用,心誓虽说简单,可其中玄妙极多,你像这般许下,倘若对方别有用心,你立刻遭到反噬,轻则重伤重则心毁,性命不保!”
银索顿了顿,才道:“知道了。”
落摇:“……”
她那一堆话,犹如一拳打到棉花上。
这人……
为了那几百年的修为……
竟莽到了这地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落摇真切感受到了这几个字蕴含的恐怖。
事已至此,纠结无用。
她和银索都非古神,这心誓是破不开的。
落摇轻吁口气,郑重嘱咐他:“放心,我们之间不会有太多交集,过了今日,我尽量不与你说话,这样你也不用怕心誓反噬。”
银索抬头:“你无需避开,我不会……”他话没说完,又陡然清醒。
他现在是银索。
一个从四支的男仙。
与她只见过这几面。
银索立刻恢复了那素淡模样,恭敬道:“理应如此,我与帝姬本就是云泥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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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道:“今日之后,我会牵扯住朱厌,的确不该与您再有交集。”
落摇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太合适,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会少说话,但你同我说是没问题的。”
银索:“……嗯。”
落摇收住心神,斟酌着该如何把旧事说出来。
银索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也没必要再瞒着,自是要事无巨细地说给他听。
银索若真能牵扯住朱厌,于她而言是好事。
她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在三界山上寻续命法门了。
尤其她想去妖月峰,拜访峰主春不然。
若是以神族帝姬的身份,春不然看在朱厌的面子上,十有八九要为难她。
现在她只是一个从四支的女仙,以正当渠道上山,依着三界山的规矩,春不然是要教她修习千魂道的。
之后,银索若是演不下去,被看穿了。
她也会出手护他。
只要在这三界山上,朱厌无法大开杀戒。
想通这些,落摇越发觉得这“合作”可行。
她看向银索,说道:“其实我与朱厌,并非传言那般,当时……”
落摇隐去了一些不相关的事,只说自己在魔域意外受伤,朱厌凑巧路过,带走了她和遮天伞。
“他救了你?”银索怔怔地。
落摇清清嗓子:“他没安好心,不过是瞧上了我的神伞。”
遮天伞固然有名,可也不是谁都能认出来的,烛照这几千年来也就出手了一次,抽走夜清魔髓那次。
银索:“那他……你们……”
落摇继续道:“我当时年少,对妖族很不了解,醒了之后朱厌说了不少混账话,我就……咳……把他揍了。”
这显然出乎银索意料之外,他眼眸微睁。
落摇:“我那会儿脾气不好,他拿言语激我,我哪会忍着,当场就和他打了起来。”
“你有伤在身。”
“那时已恢复了。”
银索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垂着眼捷,声音轻快了些:“传闻,东神帝姬天赋极高,一百岁时便鲜无敌手。”
落摇摆摆手:“没那么夸张,再说朱厌很强的,毕竟是从九十九个兄弟姐妹中杀出来的,修为境界了得,心性也……”
她顿了顿,古怪道:“狡诈多疑。”
只是谁能想到,这个狡诈多疑的家伙,把自己给绕进死胡同了。
落摇清清嗓子,又道:“当时他轻敌,再加上想要遮天伞——认主的神器,除非我主动解除,否则他杀了我也得不到神伞。”
银索颔首:“嗯。”
落摇继续说道:“我不想暴露身份,只想拿回遮天伞,朱厌又哪会放手,所以那十三年……并非后来传言般那样,什么流连忘返,我日日夜夜都想弄死他!”
她越说越来气,没留意到银索的眼睛越来越亮。
“后来呢。”
“他不放手,我不死心,足足用了十三年,我摸透了他们妖族的修行功法,拟了朱厌的气息,总算是感应到了遮天伞的位
置……”
只十三年时间就摸透妖族功法,说出去旁人不信,银索却是信的。
落摇轻叹口气道:“也是我运气不好,原本只要拿了遮天伞,再暴揍朱厌一顿,我就回家了,哪成想……阿珩竟闯……嗯,总之没来得及回去,又被父皇寻到了妖皇宫,我不想神族和妖族起冲突,只能说自己心悦于朱厌。”
银索听得愣神,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银索?”
“我……”他猛地抬头,望向落摇。
落摇目露诧异:“怎么?”
银索猛地回神,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垂睫道:“我明白了。”
落摇总觉得银索怪怪的,可是她又说不上怪在哪儿,只能当成是自己这过去太奇葩,给人听懵了。
“所以说,”落摇给他支招道,“你不必给朱厌好脸色,我和他本就没什么‘旧情’,他如今来三界书院,也不是心仪我,只是想要借我入鸿蒙树,突破境界罢了。”
银索点点头。
落摇该说的都说了,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下:“你当真想扮做东神帝姬,与朱厌周旋?”
银索:“嗯。”
他又笃定地说了一句:“我想试试。”
落摇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说什么了,起身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你有事可以给我传纸鹤。”
银索:“嗯。”
直到落摇离开,身影完全消失在传送阵的光芒中,银索也没挪动视线。
他定定地看着,思绪回到了二百年前。
那时,他跟随她一起下界。
他们在人间界待了三年多,每日游山玩水,探寻风物地志,偶遇不平之事,拔剑相助。
哪想到,某一夜醒来,落摇消失不见,只留他一人在空荡荡的山谷中。
她没留下只言片语,消失得毫无征兆,守照珩起初只以为她出去玩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她偶尔会这样的。
在赤鸦宫时,她也会躲到一个角落里 ,捧着一本书卷,看上几天几夜。
守照珩满心不安,却不敢挪动分毫,只待在山谷中,等她回来。
一日……两日……三日……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守照珩等了足足一年,等不下去了。
他走出山谷,遇到了一群劫匪,他们正在欺凌一个少女,少女穿着暖白长裙,墨发垂至腰间,容貌较好,眼睛是浅褐色的,剔透如水晶,有些许像殿下……
她狼狈无助,满眼绝望。
守照珩只觉头脑嗡地一声,再回神时伞剑有鲜血滴落。
他杀了人……
杀了很多人……
“孽种!我们守照族怎么出了这样的怪胎!”
“他哪里像太阳的子民,分明是个邪物。”
“我若非被那魔族欺凌,又怎会诞下这种魔物。”
“哥哥,杀了他,他不配做我的孩子。”
守照珩在儿时听到的这些话,一窝蜂涌上脑海,他只觉手脚冰冷。
守照珩不在乎母亲的舍弃,不在乎“父亲”对他的嫌恶,也不在乎族人对他的鄙夷……
他怕……
他只怕她嫌恶他,鄙夷他,舍弃他。
她说过——
“阿珩,人间界里多是普通人,你切记不可伤了他们。”
可现在,他杀了很多人。
脆弱的人族,弱小的人族,还有无辜的人族。
怎么办?
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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