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来仪(15)
六月, 正是一年中京城最热的时候。
今儿, 少有人行走的街道上, 到处都拥堵着人。没钱的, 挤在路边瞧。有钱的,一个个的在街道两边的店里。或是酒楼,或是客栈,或是茶馆,哪怕是别的铺子,只要有二层建筑的, 一个个的都精明的把地方给腾开, 有的是人出高价愿意租赁。更有那沿着主干道的街道两边,没主儿家的地方, 都被搭建上的凉棚, 门口都有小厮伙计守着, 好些挂着竹帘子的, 里面都是女眷。
京城里出现了这难得的万人空巷的场景,为了什么呢?
今儿,为质子的太孙回来了。
都盼着等着,看一眼太孙。看一眼被带回来的北康质子。早早的, 街道两边, 楼上楼下都是人。更有那淘气的小子,不懂礼仪, 也没人管束, 都窜到树上, 骑在树枝上往下瞧呢。虽然根本不明白太孙是啥,但并不妨碍他们瞧热闹。
太孙今儿就要进城了。
别小瞧小老百姓的消息渠道。上街上问问去,有几个不知道昨儿太孙就到了京郊了,就驻扎在城外的?
更何况昨儿半夜,皇城里旨意频出,一道道的都往城外送去。
送的是啥,具体的小老百姓是真不知道的。但只凭着,马蹄儿声一晚上不曾停歇。天不亮,又是扫街,又是净道的,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果然,天光大亮,圣上下旨了,准太孙今儿进京的事就传开了。
一大早,城门开的时候。文武百官,勋贵宗亲,全套的仪仗,浩浩荡荡的朝京城外去了。
靖国的京城,好些年不见这样的热闹了。
有资格去迎的,好歹都能见见太孙。没资格去迎的,或是根本去不了的,都在路边各种店里的雅间坐着呢。多是各家的小辈护着家里的女眷在此。
柔嘉坐在最好的酒楼最好的雅间里。这个位置朝外看,位置是极好的。她轻摇着扇子,面带笑意,不时的朝外看一眼。
对面的林玉荷撇嘴:急什么呢?且早着呢。
柔嘉笑笑,也不以为意,反把桌上的嫩莲蓬推到安庆和静乐两位公主跟前:姑姑们尝尝,鲜嫩清甜,味儿也还行。
安庆抿嘴乐:我看着柔嘉,就在想咱们这太孙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柔嘉娇娇柔柔,小女儿家。这张脸要是长在太孙身上那
静乐公主轻笑一声:一母双胞胎,也有那不相似的。这要是不相似还好,这要是长一副一样的容貌,我是不能想象该是什么样儿的但想来,也该是个俊俏的
林玉荷噗嗤一笑,问柔嘉:姐姐没想过扮作男子的样子试试?她抚掌,看向两个公主,两位姑姑觉得呢?好似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似的,马上叫丫头:去成衣店
柔嘉摆手:快别闹了,在外面不方便。
林玉荷只不依,雅间里顿时就笑闹了开来。
边上的雅间可能听到动静,有人开了门探出来瞧了瞧,就缩了进去。
怕是两位公主出宫了,还有东宫的郡主和县主这嬷嬷低声禀报,王妃,要去请过来吗?
武安王妃上官氏朝一边的母亲和嫂子看了一眼:不必了,来了少不得母亲和嫂子不能安坐。
上官氏的母亲是皇后的嫂子李氏。另外两人,一个是侯府的世子妇人王氏,一个是上官淳的妇人张氏。
李氏就说:圣上是个什么意思?这安庆公主今年可都二十了,还准备留到哪一年去?
武安王妃摇头:那是陈家需要操心的事,跟咱们不相干。只需站高看景儿便是。
王氏和张氏对视一眼,知道王妃是不想谈这个话题。
张氏就不免说起上官淳:我们家老爷此次跟着去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这一走半年了,连个口信都没捎回来。
武安王妃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担心就好,担心了,也叫你们知道知道,上官家到底能依靠谁。
人没没进京城,这背后就卷起了风浪。
连后宅的女眷尚且不能幸免,那这站在烈日下,等着太孙銮驾的大臣们,心里到底是咋想的,那真只有鬼知道了。
今儿武安王是钦差,代表皇上,亲迎太孙的。
太子也没来,来的是临安郡王。
那这自然,站在最前面的就该是这二位。而武安王是长辈,站在最前面。此时,他一脸的笑意,跟临安郡王这个侄儿说话:听说你早前得了一对上好的铁蝈蝈,是常胜将军改天带过来给我瞧瞧,我府里别的没有,蝈蝈笼子可都是名家珍品,看上的,叔叔送你可有一样,不要叫你父亲知道。你父亲最是严苛不过。当年我玩蝈蝈,被你父亲揍了一星期下不了床。到现在,都不敢明目张胆的玩儿了。
临安郡王只笑:那要是叫父亲知道了,侄儿只推说是叔叔许了的。
好小子!武安王哈哈大笑:给叔叔挖起坑了。
叔侄俩有说有笑,引得不少人侧目。
正说着呢,远处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先是探马来报:太孙殿下的仪仗就在两里之外。
知道了!不用说都知道了。
只听那如奔雷似的马蹄声,就知道,到了。
昨夜的一场过云雨,对旱情没起到什么缓解的作用,倒是使得路上本该飞扬起来的尘土,熨帖了起来。
马儿跑起来,不至于扬起灰尘,脏了这一身刚换上的袍服。
玄衣绣金龙,扎着明黄的腰带,头上是金冠东珠,脚上是一双登云靴。就连飞舟,也威武不凡起来,马鞍都是特制的,昨儿夜里连夜给送来的。
身后骑马跟着的是四爷阴成之陈云鹤等人,能骑马的都骑在马上,不能骑马的,都坠在最后,坐在马车里慢行。
其中还有林雨桐带回来的一百少年武士,都是一身黑色的劲装,人人身上都是宝弓长刀,迎面而来的就是凛然的杀气。
蒙放带着五百的亲兵,亲自‘护送’着牧仁王子和宝音公主。
这是此次出使,使团带回来的战利品。
但此时没时间关注那些,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最前面这个少年身上。
不知道多少人心里给这位太孙画过画像,但等人真的到跟前了,他们才现,这个太孙跟所有想象中的都有些不一样。
他双目如电,自信昂扬。面对这么多人的打量,毫不怯场。甚至一一的迎着目光看过去。
阴成之轻咳一声,提醒武安王:王爷,这便是太孙殿下。
武安王干笑两声:骤然一见,有几分感慨罢了。
林雨桐嘴角勾起,下马便问:叔王可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而来。
武安王微微颔,指了指香案。
林雨桐跪在香案之前,行了国礼。动作挥洒自如,饶是礼部官员在侧,也挑不出半点有失仪态的地方。
等站直了,就扭过身,笑着看向武安王。
武安王垂下眼睑,理了袖子衣袍,缓缓的跪下去。
他这一跪,后面才呼啦啦的跪了一片。
三跪三叩,林雨桐这才笑着将武安王给扶起来了,又躬身给武安王见礼,还低声问道:叔王,不知道侄儿刚才可有失礼之处?
武安王愣了愣,抬眼却看见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的心微微一紧,这小子可比他老子道行深多了。
明明半点不曾客气的受了自己的礼,却还一副假惺惺的作态。
他嘴角不由的就带上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欠身道:太孙礼仪周全,哪里会有失礼的地方?
林雨桐一副大惊之态:叔叔对侄儿怎么如此生分?可是侄儿哪里惹的叔叔不快?
不敢!武安王客套的笑:太孙为君,国礼当在家礼之前。太孙所为极为妥当。
叔王如此说那我就放心了。她还真就露出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太孙无需如此小心谨慎。武安王笑的一脸真诚:刚回朝,有些事上,有点瑕疵,也是在所难免的。如果真有拿不定主意的,臣不敢推辞,太孙尽管直言便是。臣自当竭尽全力
话没说完,林雨桐就眼睛一亮,直接打断道:叔王这么说,我就安心了。之前还真有一件两难之事,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既然叔王这么说了,那便交给叔王处置。
说着,就朝林谅打了一个手势,然后林谅带着人,将一直压在马车上的上官淳给请了过来。
一路上好吃好喝伺候着,又在马车里呆着限制了自由。吃了睡睡了吃,导致的结果就是除了阴家父子天生丽质没被晒黑之外,就数上官淳最白。不光是白了,还胖了不止二十斤。圆圆润润的被带过来了。
他先是莫名其妙的被带过来,然后看到这样一个阵仗,就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他团团的对着上司同僚行礼好似也最多换来别人的一瞥。所有的人都关注着太孙那边。
见太孙跟武安王小声的说话,越说武安王的脸色好似越是难看。
这到底是说的啥?
上官淳其实心里对林雨桐是真心犯怵的。
林雨桐脸上带着几分为难:临战畏敌这样的事,偏还是祖母的娘家人。处罚不是,不处罚也不是。那么多人都看着呢,我这轻不得重不得叔王,您看,该如何处置。其实事情已经过了,这段时间我也只叫他禁足,算是迷了大家的眼。可这人到底是丢到外头去了。您把人给祖母送去,叫祖母管教管教,侄儿那就感激不尽了。
武安王的拳头捏起来又松开,这是处罚了自己的人还不算,还得把人这么送到自己面前,叫自己最后再给补上一刀。
不罚?不足以服众。
处罚?那就是今儿把脸凑上来叫太孙打的。
武安王对着上官淳抬起就是一脚:这样的东西,就是打杀了也活该!母后那里自有本王去说。
那就随你吧。
林雨桐笑着点头,好似还同情的看了一眼上官淳。然后跟临安王简单的说了两句。朝着几位宗亲阁老见了礼,不能多耽搁,皇上还在宫里等着呢。
这一汇合,场面更大。
老大人们上了轿辇,林雨桐却坚持骑马。
一进京城,到处都是欢呼之声。欢喜的不光是太孙归来,欢喜的是紧跟着太孙身后的轿子里,带来的北康的质子。
扬眉吐气啊!
来了来了!林玉荷趴在窗户口朝下瞧。
柔嘉用扇子遮住脸,探出头去。这一看之下,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这便是哥哥吗?
不像啊!
她使劲的盯着那张脸瞧:微黑的肤色棱角分明的脸,剑眉凤眼高鼻薄唇。
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这张脸跟自己有相似的地方。
但不得不说,哥哥是个美男子。
不是那种书卷气的贵公子,是那种浑身都洋溢着男子气概的美男子。
林玉荷心里酸酸的,嘟囔道: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双胎。说完又问安庆公主,二姑说呢?
连着问了两声,都不见安庆应答。
静乐噗嗤一笑:叫我看看二姐这是看什么呢看的这么入神
太孙已经过去了,这么专注的到底看谁呢?
安庆也没不好意思,对着静乐轻哼了一声:别胡说八道啊。
林玉荷顺着两人的视线看过去,找寻白衣人。
继而脸不由的一红,心里对安庆公主不免多了几分鄙夷:那么大年纪了,看上一小少年。还要脸不要了。
她摘下腰里的荷包朝白衣少年扔去,接着!
四爷抬头,头微微的偏了偏,没打到头上却落怀里了。然后他抖了抖袍子,荷包就落地上了。
上面看着的女眷不由的愣了一下之后,都哄笑开了。
林玉荷一张脸气的紫涨:那到底是谁?去打听打听!
安庆公主抿嘴笑:那是阴家的孩子。他的父亲便是京城第一公子。倒是也没辱没了他父亲的名头。说着就起身,太孙只怕快进宫了。咱们也该回了。晚上的宫宴,可不好缺席的。
女眷正式的活动之前,是要好好的拾掇一翻的。
柔嘉也就起身了,带着林玉荷一起上了马车。
林玉荷气不顺,说话也不怎么好听:太孙其实跟父亲挺像的。大姐你呢?像谁呢?
柔嘉将脸偏向窗外,心里沉甸甸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嬷嬷总说,母亲对自己冷淡是因为自己跟哥哥太像了,见到自己就会想起哥哥。
那就证明,小时候两人确实是非常像的。
可人难道长着长着,就不像了?本来一男一女,不可能完全一样。但这要说完全都不一样,这也不对吧。
本来心里就不得劲,林玉荷还在一边不停的嘟囔:怎么会不像呢?真是咄咄怪事!
柔嘉的面色一下子就冷下来了:你到底想说什么?说太孙是假的!
林玉荷吃瘪,我可没这么说。
那你是想说我是假的?柔嘉嘲讽的一笑。
林玉荷又缩了,这话她更不敢说。要是假的,早有人说了!
柔嘉见林玉荷缩了,气息稍微平顺了一些。
面上不显,但其实心里多少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给吓着了。
这位哥哥跟父亲的五官长的相像,他是做不了假的。
如果他做不了假,那假的是谁?
她摇摇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它到底随谁了?
随了你父亲了。宣平帝看着站在面前的孙子,面带笑意,确实是长的随了你父亲了。
太子眼圈还是红的,微微欠身,面上却无多少表情:父皇说像,那必是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