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光阴(47)
又是一个没下雪的冬天过去,一打春, 飘了一点零星的雨丝之后, 又没动静了。
春荒又一次来到了。
今年红薯秧子育苗育的特别早, 是想尽早的种下去尽早的收获, 以期待还能种第二茬。
一到下午的时候, 都特别积极的跑到荒地上,平整土地, 等着栽苗。
苗栽下了,得用桶提水,然后用瓢一瓢一瓢的去浇水。这还不算完,苗子栽的早嘛,还怕一场倒春寒来了, 把苗子给冻死了。怎么办呢?
隔上一段距离就放在一堆湿柴火,想办法点起来,放烟。
好家伙,住在这荒地边上, 家里整天烟雾缭绕的。唯一的好处就是自家在筐子里种的红薯,不用格外的护着了。它们全在烟雾的保护之下。
四爷答应给老家的红薯秧子,连同各家需要的秧子,都在秧棚里育着呢。都不敢提前种的。
许是去年在筐子里种红薯,效益还不差。今年各家都准备了更多的筐子。连屋顶上都摆上了。尤其是住着平房的人家, 平房上面一排排的, 等过段时间, 一定很好看, 全都是绿油油的。
往年这个时候,就数端阳在家里干的多。可今年呢?这小子有点神秘,跟厂里几个跟他大小差不多的小伙子一道,吃了晚饭就出去,不到半夜不回来。
每次回来就一身的土。
林雨桐和四爷不问,都知道他这是去干啥了。肯定是不知道踅摸到什么地方,偷摸着种红薯去了。
大人不问,但是丹阳和朝阳问啊,干啥去了?为啥不带我们啊?
端阳敢带吗?
那地方带你们不合适。他这么说。
怎么就不合适了?
端阳怎么着都不说,四爷背着孩子就跟桐桐说:肯定在火葬场背后那一片
火葬场偏僻就不说了,背后还有一片荒林子。林子的背后,谁知道呢?
谁闲的没事干跑那儿去干啥!
等闲没事的话,白天都没有人去那个方向。
这几个小子倒是有心眼,选了那么个地方。
小伙子长大了,四爷不会管的叫孩子束手束脚,只要不出格,折腾去呗。
结果这一伙子十来个大小伙子这天晚上回来,给闹出件大事。
火葬场那地方,一般人夜里去的话都毛。也就是这些血气方刚,有点中二,一个比一个吹的大的,觉得他们百邪不侵,没事!都是新社会的新青年,还怕那一套封建迷信。
于是,一个说那个林子背后是个沟,沟里的地湿,几十亩大小的地方呢。另一个就说,管它呢,先种上再说,总比饿肚子强。
半大的小伙子嘛,本来就正是能吃的年纪。
想起饿肚子的滋味,啥也顾不上了。干吧!
这段时间干的其实也差不多了吧,晚上回来一伙子心情还挺好的。端阳还出主意说:等天热了,咱们找点绿纱,弄几个绿灯笼。就是在那一片走动的时候,也给手电筒的前面罩上一层绿纱
几个人嘻嘻哈哈,觉得这主意是真不错。
别管怎么着,荒郊野外的,半夜三更的,看见绿莹莹的东西,想到的都是鬼火。哪怕懂鬼火缘由的人,心里都犯嘀咕,更何况是这个时候这些知识还远远没普及。这点东西不复杂,但是肯定能把人给唬住了。
走到了大道上的时候,几个人嘀嘀咕咕的,有说有笑的,好不热闹。
这一走一个来小时才能回到厂里,越走就越累,也没人说话了。一个挨着一个走着吧。
正走着呢,厂子在月光下都能看见朦胧的轮廓了。突然,几个人的脚步顿住了。
那路边的荒草地里,是啥声音啊?
城子就说:那一片还有地窝子,是不是里面又住上出来要饭的人了。
铁蛋摇头:保卫科把地窝子都给封住了。就怕有人饿极了到厂里霍霍
那是啥动静啊?
刚从火葬场回来,又听到这动静,心里就不由的毛啊!
赵重山就说:怕个球啊!我去看看,你们等着。
这家伙是厂长赵平家的远房侄子,有点彪呼呼的。还真就过去了!
这一过去,揪住两人。
衣冠不整的,又是一男一女,正干那事呢。
而男的,端阳还真认识。就是范舒拉的男人,那个放电影的年有为。
可女人,却没人认识。看穿戴,不像是城里的。倒像是要饭出来的。
年有为就跪下求啊:各位兄弟不各位大哥大叔大爷只要你们今儿放了我,我年有为以后给你们当牛做马
可这不是一个人现的,是十几个人同时现的。
一个人两个人的,还可能替你保密。
这么多人呢?哪里有什么秘密!
端阳觉得这年有为脑子也是不怎么好使,这个时间你不管不顾提着裤子就跑呗。
捉|奸捉双啊,先从现场跑了再说呗。
结果在这里求啊求的,求管屁用啊!
果然,这个说不行那个说不行的。谁能说行呢?说行不就是思想有问题包庇罪犯嘛!
然后给揪回厂里了。
从头到尾,这女人都很安静,也不反抗,叫怎么着就怎么着。
这样的事情,先就惊动了领导了。
厂领导开会,有四爷的事。
因为牵扯到女同志,有妇联的事。
于是大半夜的,两人被叫起来了。端阳也刚进门,就把事情给说了。他其实是能留下来看热闹的,但想想,这样的热闹还是少掺和的好。爸妈开会,弟弟妹妹还在家呢,就又跑回来了。
知道是啥事了,把林雨桐气的不行。这点狗屁倒灶的事,也得把人给折腾起来。
林雨桐一开始想着,是不是那女人是年有为在乡下认识的女人。据说,他在结婚前,就跟乡下的小寡妇有牵扯。她还以为是老情人约会呢。
谁知道不是!
这女人就是要饭出来的,年有为答应给她一个饼子。面对林雨桐,她说的特别平静:我家里有三个孩子要吃饭呢。有这一个饼子,就能让我的孩子不饿死。不就是睡一下吗?都要饿死了,还在乎这个。
林雨桐的嗓子一下跟堵住了似的,在厂里说要动派出所的时候,就说了:年有为如何,我不管。但是这个妹子她有三个孩子。她要是被法办了孩子咋办?我觉得这件事不光不能闹,还得保密得叫一个母亲,在孩子面前有最起码的尊严
一直平静的女人,在听到林雨桐的话之后,才捂着嘴哭出来了,噗通一声跪在林雨桐面前:大姐我谢谢你家里一口吃的都没了我男人说是去找吃的,可压根就没回来我知道,孩子都小,是拖累。他能不要孩子可我不能我就是再难,也不能看着孩子饿死我到厂里来要饭,想着这么大的厂子,送能挤出一口吃的我碰见了他她手指着年有为,我碰见了他他说他老婆管的严,不叫他给别人吃的,叫我在厂子外头等着他,他晚上出来出来的时候带着个饼子我给他磕头,说等日子好过了,我十倍百倍的还他,谢他的救命之恩。可他跟我说,我不跟他他就身就走。我哭了,我求了我把他叫爷爷叫祖宗可他不给我,不光是不给我,还说要带我回厂里告我偷盗粮食的罪过我们村有个偷粮的判了十年要只是我,我无所谓,逮进去了还有口饭吃可我那三个孩子都饿第二天了我不能跑,更不能指望等到天明就能马上要到吃的回去看看三个孩子所以,我没了骨气了
听了这些,谁能去对一个这样的一心想为孩子换口吃的母亲说什么!
一个个的看向年有为:事情要真是这样,那情节就相当恶劣了。
赵平气的拍桌子,指着年有为:败类!老子要是有qiang,现在就一qiang崩了你。
年有为本来也不是个有能为的人,吓的当场就跪下了,爬到范云清跟前:姑——姑你救救我——
范云清没动:作为领导,你这样的职工叫我都觉得羞耻。作为舒拉的亲姑姑她猛的抬起手,一巴掌打在年有为的脸上:你如何对的起舒拉!舒拉哪里配不上你了,你要干出这对不起她的事
这一巴掌打的年有为愣了愣,紧跟着更大力气的抓住范云清的裤腿:姑,我也叫了你几年的姑姑了,你就真不救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会跟舒拉好好过日子的。舒拉不能没有我,她对我可好了,啥话都跟我说,没有我她可怎么办
范云清的眼睛就是一缩:啥话都跟他说?
这就是威胁了。
这是想告诉自己,范家的那些藏钱的秘密,他全都知道。
范舒拉啊范舒拉,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姑娘!
范云清正想着该怎么说呢,范舒拉就冲了进来。
估计是听说了,进来没看年有为,先看向被林雨桐扶起来的女人。
她二话不说就往上冲,你这个臭|婊|子
林雨桐一把揪住范舒拉,然后朝后一推:干什么呢?打人?你算干嘛的!
范舒拉在谁面前都敢横,但是就是在林雨桐面前不敢。
范家跟林家的恩怨,一提起来就是把伤口重新撕裂一次。
这边跟林雨桐较不上劲,回头就看到范云清,然后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姑姑姑姑我该怎么办
从头到尾都没说年有为一句。
这孩子!范云清尴尬的叹气,起身跟一圈人道:我带她出去,你们先开会。走的时候轻轻的仿若是无意的踢了年有为一脚,年有为站起身来低头,就不再言语了。
那姑侄出了门,到了对面空闲的办公室把门关上说话。
范舒拉拉着范云清,哭的特别可怜:姑姑,他怎么能这样呢?姑姑!
范云清微微皱眉,但还是语气和缓的道:好了事情已经生了。你想怎么办吧!要是想离婚,姑姑
怎么能动不动就离婚呢?范舒拉立马放开范云清,要是晓星出了这样的事,你也劝她离婚?
范云清就盯着她的眼睛,良久之后才道:你不想离婚?
一定是那女人勾引的。范舒拉跺脚,可那个林雨桐她多管闲事。姑姑!你想想办法,把那女人
怎样?范云清缓缓的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你想怎样?想叫人知道有为真跟那个女人这样那样了?我告诉你,这就没有只定一个人罪名的道理
范舒拉抹了脸上的泪:那怎么办?说着,就咬牙,那就放了她给她点钱,叫她滚蛋
范云清看向侄女,长叹了一声:你也是念过大学的新青年啊!
那又怎样?范舒拉不解的看姑姑:跟这件事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了!
太有关系了!
这个时候你跟这男人过什么?早离婚早解脱了!年有为这不是小问题,他能威逼一个可怜的母亲做那事,这人的品质从根本上就是坏了的。
可这么明显的道理,这姑娘竟然是看不透。
果然,愚蠢跟文化程度是没有关系的。
范云清伸手摸了摸侄女的脸,避开她的问题只说:没什么,姑姑就是心疼你。说着,带着几分心疼的语气,要是放在那些年,他敢这么对你你爸爸能花钱找人要了他的命。
范舒拉点头呜呜的哭:是的!爸爸一定会为自己做主的。可这不是没爸爸给撑腰吗?而自己能依靠的,只有这个男人了。
范云清笑了一下,你这孩子也是,你爸妈给你傍身的钱,你是不是都交给他了?男人有钱就变坏,这道理你不明白?
范舒拉后悔的什么似的:这次我就要回来!
那可是好几公斤的黄金啊!
你还能要回来?
还真是这样,这个蠢姑娘把家里的老底子都露给人家了。
她知道年有为的威胁不是虚张声势,心里就有了决断。
沉默了片刻就轻笑一声:行吧!谁让你舍不得他呢。姑姑想办法先把这事压一压,行不?
范舒拉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等会呢你过去,悄悄的叫他先别忙着认罪就说我在想办法你跟他说这话的时候不要叫人家现懂吗?范云清说着,又叮嘱道:说完了,你就回去。他今晚会在厂里,不会移交派出所。你得先回去给他准备点吃的
好!范舒拉把脸上的泪擦干,整理了整理衣服,只要不送走法办,人能回来之后的事再说
这就对了!范云清拍了拍范舒拉的肩膀,吃的准备好之后,别急着送去。你自己估计也送不进去你在家稍微等等我我有些话还要叮嘱你
范舒拉一一都应了,这才率先拉开办公室的门出去了。
她进去冲过去对着年有为又踢又打,两人这么些年的夫妻了,怎么可能没点默契?是不是真打,年有为分的出来。
这会子一用力把范舒拉抱住,不停的说:老婆别生气我错了你别气
范舒拉在年有为耳边把姑姑之前交代的都说了,这才狠狠的推了一把年有为,说了一句:要死要活我都不管你了
年有为还喊:你不能真不管我好歹给我送饭啊你听我解释几句也行啊
等范舒拉走远了,年有为才道:我就是逗逗这大妹子我对她可是啥都没干
干脆来个不认账。
赵重山就说:我揪住你们的时候,你们俩可都把裤子脱了
裤子脱了怎么了?年有为干脆光棍起来了,还不兴我们是拉野屎在外面碰上了。再说了,你一没结婚的小伙子,你知道啥啊!
这个无赖!
范云清在外面喊道:年有为,你再这么胡搅蛮缠不要怪大家不客气。话音一落,人进来了,她满面寒霜,眼里透着一股子厉色,你最好是能好好交代你的罪行,要不然没你的好果子吃!
年有为往后缩了缩,又闭嘴不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