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光阴(69)
不想依靠双腿, 可不靠着两条腿儿又能怎么办呢?
火车的运里明显不够。要是等着排队,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朝阳就问许强:能想办法做汽车也行啊!
汽车肯定是满负荷运转的。
许强摇头:别管是火车还是汽车, 哪怕是上去了, 也不是啥舒服事。人挤人肯定能挤死人。上了车几天几夜的下不来, 吃喝拉撒都得在车上,我看, 咱们还不如另想办法。
朝阳对这话倒也认同。他就问:咱能不能出了城, 看看有没有拉货的卡车,咱们坐一段算一段,别管啥车, 只要能坐的都行。
好像这么一说,是挺靠谱的。先去城外看看,不行再回火车站等也是一样的。
一行人又拍成一竖行, 许强打着旗帜, 雄赳赳气昂昂的。
出城的队伍一溜一串的,唱着歌,喊着口号, 一路跟行军一样。还彼此较劲, 看谁的歌声宏亮, 看谁的脚程快。
跟人家比起来,自家这队伍就有点涣散。一个个跟溃散的逃兵似的。
朝阳也走累了, 他真走不动了。看一路路从他们身边过的队伍目带鄙夷, 他干脆把半拉子身体的重量都放在自家班里一个比较高壮的同学身上, 胳膊搭在对方的脖子上, 你扶着我,叫他们看看,咱们这一对是有伤员的。带着伤员急行军慢点也是理所应当的
嗯!好像有点道理。
于是就相互换着搀扶这‘伤员’,还有人接了朝阳的行李。
朝阳一句一个不好意思:下一段下一段咱们换着当伤员
然后不用等到下一段了。因为他们这种gm精神打动了不少人,有人住到把挡到的卡车让给他们:没事,你们先走,到了地方看病要紧。可不敢在路上耽搁。
几个人窃喜,又觉得羞愧。
端阳不好意思啊,就把身上的干粮这些全都送给人家:路还长,要保持体力,粮食不能省,拿着,我们坐车不吃也行
然后把粮食都贡献了出来。
卡车是拉煤的卡车,车厢里还有大半兜子煤。几个人上去也不嫌弃脏,往煤上一躺,抓着车厢壁,听着一路的哐哐当当的摇晃,就走了。
在车上,能看见一路或是三五人,或是十三五人,或是三五十人的队伍沿着大路一直朝前行。
许强到底年纪大点,在司机停在一条河边和车加水的时候凑过去跟人家攀谈,又塞了半包烟过去。问人家在哪里打尖,在哪里住店,吃饭怎么办这样的话。
司机看这小伙子就笑:还打尖吃饭呢?哪有那么美的事?
累了车往边上一停,就睡呗。至于吃的?随身带着干粮呢。路过城镇的时候,能拿粮票换点吃的。至于水,司机指了指河:看见没,一般会在城里提上一桶子自来水。要是实在没有,村里的井水也行。半路上实在渴的受不了了,就只有河水
许强看着桶里浑浊的水,面色微微有些僵硬。
司机还说:等水沉淀沉淀,就清了。
那还是算了,宁愿饿着渴着。
不过司机也没白收了烟,至少人家见多识广,给他们规划了路线,告诉他们怎么走,从那条路走,容易挡到车,从哪里上,到哪里下,中间路过哪里哪里,都给他们说清楚了。朝阳拿本本记下来。
到了他们该下的时候,司机提醒他们:再就,就不顺路了。你们从这里进县城从东门出去,上了国道,那边有拉肥料的车,一天到晚不断,你们可以搭上往前再走几十公里
到了县城,这边有接待站。一样能安排食宿,因着有病号,所以安排的还不错。
修整了一晚,继续出。
因为休息不好,虽然坐车也一路的颠簸,朝阳整个脚面都是肿着的。
一路走走停停,到家的时候,都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
这天,天气和暖,太阳照的人暖洋洋的。厂里这会子又乱着,也没人去上班去。丹阳一个人在院子里用荆条和塑料薄膜搭建暖棚,准备在院子是试着种暖棚蔬菜。骄阳在一边帮着她姐递东西。四爷坐在太阳的躺椅上闭目养神,林雨桐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翻晒着白菜和红薯。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四爷说话:端阳这婚事,有的磨了。若是宋家一切都好,端阳的顾虑好少点。如今嘛那小子心思重,只怕心里担心宋璐将他当成趁人之危的人。
要是宋家好好的,以林家的外孙,本身还姓林的身份,娶宋家的姑娘,其实不算是有多高攀。要说合适,俩孩子其实是挺合适的。宋璐的爷爷是了不起,宋璐的父母也不是大学的老师吗?要论起来,自家差了吗?不差的吧!不管是家事,还是俩孩子的性情人品,真是合适的。可如今宋家一出事,宋璐就跟落难的千金小姐似的。宋璐怕是以为端阳娶她,有同情的因子在里面。偏端阳又觉得早不说晚不说,这个时候人家成了落架的凤凰了你去说,这不是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吗?
于是,就这么着。
不远不见的处着!
就是没人去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四爷就说:这事我打听打听宋家人的消息,不行的话,咱俩亲自去一趟。
这是要上门提亲?
林雨桐愣了一下:行!
这也是林家表达态度的一个方式。只要处理的好,说不上什么风险不风险的。
那边骄阳絮絮叨叨的跟丹阳说话:多种点西红柿我不爱吃西红柿酱想吃新鲜的这明明就是黄瓜的种子
把丹阳聒噪的不行。
正都说话着呢,大门被哐当一脚给踢开了。然后一个逃荒的?进了院子,直接往地上一躺,四脚朝天,脸上和身上乌漆嘛黑的,头一撮子一撮子的,油腻腻的质感沾着不知名的灰尘。
四爷和林雨桐蹭一下起来了,林雨桐刚要动,四爷一把给拉住摁着坐下,他自己也缓缓的坐下去。
丹阳和骄阳过去,丹阳满手的泥不要动,她示意骄阳:看看
骄阳蹲下身子,伸出右手的食指过去戳了戳,然后又一脸谦虚的看看被染黑的手指:二哥?
朝阳眼睛朝上翻着,水!水!快给我水!
骄阳翻白眼:装!装!你再装!再狼狈,也不至于可怜到没水喝。
说着话,门口有自行车声传来,端阳回来了。他急急的进来,他一边撑车子,一边看朝阳:赶紧起来,躺着干啥呢?等着领赏呢?还当自己是功臣着呢。叫你等我两天你都等不及,一个人给我往出跑?看把你给能耐的!屁大点的熊孩子,真以为外面就是天堂啊!他早年早就流浪够了,不是非不得已,他是不爱出门了。像是朝阳这么大的孩子,压根就不明白什么叫做‘在家千日易,出门一时难’。
嘴上嫌弃的不行不行的,但看他那狼狈样,心里一下子就软了。伸出手拉他:起来,回家洗澡去。不饿啊!
饿死了都!
朝阳拽着他大哥的手起来,这才低着脑袋:爸妈,我回来了。
洗了个澡,吃了半盆子红烧肉伴麻烦,才又跟骄阳吹嘘起自己的一路见闻了。
等被他爸叫到书房,他不吹了,神情也严肃了下来:爸,我不该出去。我错了!
其实也没什么错不错的,孩子可不就是这么长大的。
他长在这个年代,就要认识这个年代,学会在这个年代生存。
所以对孩子,该放手的时候还是要放手的。
出去了一圈,朝阳沉淀下来了,真就不出去了。什么活动都不参加,对外的说法就是出去了一趟回来病了,一直没好。
然后政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部分时间在自己的房间画图,太阳好的时候也在露台上坐着晒会子太阳。不过到了晚上,会出去长跑。每天十公里,不管刮风还是下雪,都不许终止。几个孩子都保持着晚上锻炼的生活习惯。
几个孩子在家,所以,吃完晚饭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全家出门。也不往远了跑,就是沿着家属去的路,来回的转圈的跑。在自己厂区内部,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而且如今清闲啊!运动场上,到了晚上人还不少,打篮球的,打乒乓球的,借着昏暗不明的路灯,依旧玩的起劲。
这些人都是不愿意跟着掺和的人,开会啊,思想进步啊,积极分子之类的,跟他们都没关系。这么多人在一块呢,说话的少,要打球就打球,也只说打球的事。反正彼此默契,不说别的话题,就怕说错了话。
如今这情况,谁敢信谁。
骄阳也不去广播站了,因为那些故事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孩子听了。那些领导都收到了波及,孩子也算是个孩子,那得叫gm小将。
如今学校也停课了,骄阳都不知道自己将来该怎么办?该干什么呢?
晚上睡下了,她自己抱着枕头找大姐去了,懒着钻到她大姐的被窝:我不上学,就不能像是大姐一样考大学现在也没大学叫我考了还没上中学,想考厂里的技校,也不够资格我能干啥呢?因为不跟着闹gm ,因为家庭出身,如今连个玩伴都没有了。
丹阳摸了摸妹妹的头:还别说,真是个小倒霉蛋。
她就说:要不,你明儿跟我去试验站。
骄阳摇头:不去,那里有什么好的。
姐妹俩正说话呢,就听到外面若有若无的传来呼喊声。两人打了一个激灵,迅的起身:这又是pd谁呢?
衣服还没穿好呢,就听到楼上有人下来了。
骄阳披着棉袄出来:怎么了?
朝阳的脚下不停,技校那边像是着火了。
啊?
果然,浓烟滚滚,火势极大。一家人急着出门,跟许多人家一样,各自拿着盆啊桐的,急着去救火。厂里就有人工湖,水是仅有的。赵平又喊着人去拿抽水泵,先灭火再说。
可是到了跟前了,火却救不成了。
不管是火救不成了,局势还有点不对。
两方各持扁担等物,相互对峙。火光的衬托下,林雨桐看清楚了,被簇拥在人群中间,手里拿着锤子的,是韩秋菊。这个去了三线,几乎是已经被人遗忘了的人。
而这边对峙的,是徐强铁蛋这些。看得出来,这几个是急匆匆而来的,他们身后跟着的,多是本厂的子弟。他们是要去救火的。
可韩秋菊这些人,却是阻拦的。
再近两步,可以听见韩秋菊高昂的声音:高考都取消了,凭什么他们技校还要考试。凭什么能进去技校就读的都是工厂的子弟,而我们的更多的阶级兄弟,却被拒之门外说着,她就挥舞着手臂,打倒当|权派打倒牛|鬼蛇|神
然后她的身后,是手里拿着锄头拿着铁锹拿着锤子的人。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但这些人来势汹汹,技校的这一把火,只怕就是他们烧起来了。
不管点了火,还暴力阻止大家救火。
别忘了,技校边上就是家属区,过了家属区就是工厂。家属区的房子一排又一排的挨着,今晚上又北风呼啸,这火势再不控制,只怕就控制不住了。家属区烧了就烧了,只要人员没有伤亡,可是厂子经不起一点损伤。里面的很多设备,那是见火就爆炸的。真要爆炸了,其威力足以将整个厂子变为废墟。
事态急需控制,连基本的谈判时间都没有。
怎么办?
赵平跟四爷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看向了苗家富。
苗家富微微点头,朝身后不知道谁家的露台上看了一眼。上面已经布置上人手了。如果真不听劝,流血冲突是少不了的。
这边正在做准备,而计寒梅已经冲了过去:都住手!都住手!韩秋菊,带上你的人马上让开,火势不能蔓延。水火无情的道理你该明白。这烧的不止是学校,还有家属区,更有后面的的厂子,厂子是炼钢的高炉设备,这东西一旦爆炸,谁也活不了
话没说完,林雨桐就看见韩秋菊手里的锄头抡了起来,朝着计寒梅的身上砸了过去。
林雨桐几乎是扑了过去,可还是晚了,锄头砍在了计寒梅的脖子上,血瞬间就四溅开来。苗家富再不犹豫,拿着喇叭大喊了一声:中原重工的,全体都有,卧倒!
呼啦啦的倒下一片,然后上面骤然响起枪声,枪是对着天空鸣放的,目的就是为了吓退这些人。
韩秋菊先是抱着头蹲下,见枪并不是对着他们的方向放的,马上站了起来:不要怕,他们不敢朝咱们开枪,他们不敢做扼杀gm的刽子手!
不知死活,林雨桐一手按住计寒梅身上的伤口给她止血,一边压着她的头低低的爬下,口里喊着,不想死的,都爬下!
话才落下,枪声响了。
保卫处的人枪法不错,他们不要人的命,瞄准的地方全都不是要害。但这也不是绝对的,哪怕伤的不是要害,也不能保证就一定能活。
韩秋菊的肩膀被打了一枪,她几乎是不可置信的仰头朝这边看。
第一轮枪响之后,倒下一批。剩下的人扔下手里的东西就逃了。
四爷他们指挥着救火,林雨桐带着人,将伤员,不管是哪一方的,先往医院送再说。
职工医院没有太好的外科大夫,端阳跑去叫了宋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