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光阴(86)
方继明痴迷的看着簪子,料好, 手艺也好。要不是刻痕是新的, 他真以为这一个一个难得的老物件。
他的手抚在上面, 像是抚摸着心爱的姑娘的面庞。盯着凤头嘴里衔着的桃花,他几乎是要拍案叫绝。
于是,他看向丹阳的眼神更加的热切:那个, 能不能麻烦你, 帮我引荐一下这位老师傅
老?
丹阳想起自家爸爸的脸, 无论如何,这也跟‘老’搭不上关系。虽然是做了爷爷的人了, 按说也确实应该算是一个老人了。但只要见过自家爸妈的人, 都不会轻易的把一个老字用在他们身上。
她刚想说话,就听到后面有人干咳了一声。这是端阳在刷存在感。
哥!丹阳笑了起来,喊宋璐:嫂子,我哥回来了。
宋璐从里面探出头来, 见端阳对着院里站着的客气的朝他点头打招呼的小伙子满是挑剔的上下打脸,就赶紧过来拉他:把这柴给我劈了
劈啥啊劈?!
宋璐把端阳拉进厨房:丹阳是大姑娘了,你还不能让人家交朋友了。这不是在咱们家吗?青天白日的,能出什么事?
端阳把胳膊拽出来:怎么没事?你认识那是谁家的小子?你知道他是干嘛的吗?
宋璐看他:刚开始我不也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小子, 是干嘛的吗?再说了, 世上哪那么多坏人?丹阳有主见的很, 她知道分寸。干涉的多了叫人不舒服, 你知道的吧?
知道!
还不兴我出去问问了。
丹阳见他大哥又出来了, 就问他:大嫂不是叫你劈柴吗?
今儿的够用。端阳说着, 就看着小伙子。
丹阳也顺着她哥的视线看过去,心说,哥咋一个劲的看这人呢?是见过还是咋的?
先说劈柴,然后兄妹俩又盯着人家看。方继明就依依不舍的将簪子递过去,心说:莫不是找个师傅还得给人家劈柴?
劈柴就劈柴,反正今儿也没啥急事。
那什么他对两人笑,然后就撸袖子:斧头在哪?砍刀也行!
宋璐还以为人家是认识丹阳,顺道过来借家伙什的,不等外面兄妹俩说话,她在厨房里就应声:东边的墙角靠着呢
方继明心说,这一家子倒是都不客气。
于是,找了斧头,对着摞在院子里的大根的木材走去。小伙子是干过活的,斧头抡的嘿呦嘿呦的。一斧子下去,就从中间劈开了,大小匀称,比之端阳劈的柴一点也不差。
丹阳看了好一会子,心说:这怎么是个二愣子,都不认识呢,这就干上活了。
端阳却不那么想,他觉得:这小子还真是没打好主意,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上我家干活来了。干活也没用,你就是把木头劈出花来,我就能轻易的答应把我妹妹嫁给你?
宋璐是听见声响才探头看的,看了劈柴的,又看蹲在一边看热闹的兄妹二人。最后将视线放在端阳越严肃的脸和挑剔的眼神上,多少有些了然。
说到底,端阳对丹阳这个妹妹,感情是最执拗的。他这一辈子都记得,是丹阳把他捡回家的。从遭难之后,丹阳是第一个给予他温暖的人,所以,她是不一样的。他要是有能力,他是恨不能把他妹子搁在他的羽翼下面过一辈子的。谁敢动歪心思,他真敢跟人拼命。
到底是枕头边上的人,对端阳还是了解的。正是因为如此,端阳对这个劈柴的不知名的小伙子,眼神从挑剔变成了锐利。方继明又不是感知不到,心里尴尬的不行,心说:我这是误会人家的意思还是咋的了?咋看着我的眼神像是要揍人说的。
他停下来,把白衬衫的衣摆撩起来擦汗,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吓的,亦或者是被人这么盯着给盯的紧张了。
丹阳又几分后知后觉,然后觉得这人就有些可怜,不就是看一眼簪子嘛,瞧瞧,干了这么多活了,自家大哥的脸上都没缓和过来。她就说:够烧了,先别劈了。洗洗吃块瓜吧。
西瓜切开这么一大会子了,人家在劈柴,她都没好意思蹲在一边吃。
方继明如释重负,真够了吗?不够我再劈,不费事!
够了够了!很够了!
丹阳给他打水,再怎么样,这上门也是客啊!今儿这事,办的已经够荒唐了。
方继明不好意思用人家的盆子毛巾,就到压力井跟前去,叫丹阳:帮我压压,这么洗痛快。
于是,连脑袋都放在水下面冲了冲。
冲起来也不擦,用手一抹就行。的确良的衬衫一见水就湿一大片,叫他这么一折腾,领子后背袖子都是湿的。他还笑的一脸爽朗:没事,这么凉快。
被自家大哥这么盯着,他也不见拘谨。倒也算是一奇人。
人家也不吃习惯,刚才头放在水下面,他顺势都喝了水了,这会子又看了丹阳的头一眼,给丹阳使眼色,然后才道:那我先走。
丹阳莫名其妙的,这人给自己使眼色,那意思明晃晃的:我有话跟你说,去外面。
这动作他又做的不隐蔽,端阳又不是瞎子。在人家跟他打招呼说了一句:打搅了。然后走出去之后,他就问还在看人家的背影愣神的丹阳:你认识?
不认识。
刚摇了头,结果扭脸见自家哥这表情不太对,就说:认识!刚认识,也算是认识吧。
端阳的表情缓和了一下:以前怎么没见过?大学同学?
这可怎么编?
算是吧。她这么敷衍,因为她看见那人骑在自行车上单脚撑再地上,这是等自己呢吧。
什么叫算是?端阳的脸一下子又严肃起来了。
算是就是同学的同学的同学反正就是认识呗。丹阳说着,就推了自行车出去:哥你忙着吧!然后又朝厨房喊:嫂子,不用给我做饭,我不在这边吃。
然后跑了。
往哪里跑,人少的地方不能去,人多的地方又太扎眼。
只能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面,如今大晌午的,这里基本没什么人。
两人在这边停着着呢,却没注意到,从路对面的包谷地里钻出来一人来。这人戴着一副眼镜,脖子上挂着相机,手里还提着裤子,显然,人有三急,这是跑到包谷地里解决问题去了。一出来,他就眼睛一亮,不远处那就是一副再好没有的画卷了。
村口场院边的老槐树,背景是场院里一垛一垛的麦秸秆,然后是参天的槐树投下的巨大的阴凉,这阴凉下,撑着两辆自行车,都是七八成新的车子,车主人很爱干净,擦的亮亮的。两辆自行车的前轱辘相互挨着,犹如一对依偎在一起的恋人。隔着自行车,站着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男子英俊挺拔笑容爽朗,身上红色的印着‘为人民服务’的背心,从湿了的白色的的确良衬衫里透出来,连同精壮的肌肉一起,泛着力量的光。军绿的裤子黄胶鞋,裤子这会子卷起来,露出小麦色的小腿。他一手扶着自行车,一手朝远处指着,像是在说什么。
而对面的姑娘,嘴角荡着笑意。她眉目分明且舒朗,身材纤细又不乏饱满,看着就充满了韧劲与力量。白底红碎花的短袖,下身是军绿的裤子,脚上是一双再朴素不过的偏带黑布鞋,她微微仰着头,偶尔一缕风将她额头的碎吹起,瞧着特别有朝气。
他利索的将裤子系好,然后举起相机连翻的拍了好几下,只觉得每一帧画面,美的都如同一幅画。
这边被拍上的两人完全没有感觉到。
丹阳实话跟人家说了:这簪子不卖,也没什么大师傅,你看走眼了。这就是我爸自己做的,哄我玩的。
看错?
不会的!
方继明心里这么想着,却也觉得得到了很有用的信息。至于人家不承认她爸是大师傅,这也没关系。毕竟这个年月嘛,老手艺人都成了牛|鬼蛇|神了,低调点也没什么不好。
这么想着,他就话题一转:咱们现在也算是认识了吧?
认识什么啊?
我知道你是谁不!
丹阳推了自行车就走:你赶紧走的吧,别再跟着我了。影响不好!
这可真是够利索的。
不过这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这姑娘姓啥不知道,叫丹阳,她家就在卫生所?不是也差不多,她管卫生所里的人叫哥嫂。真想要找她,想来也不难。
今儿偷摸着踅摸了一个鼻烟壶,也算是有收获,记住这个大队,过两天再来就是了。
这样的事,丹阳没说,林雨桐和四爷是不知道的。丹阳也不会好好的说这个,在她看来,这就是一件小事。等晚上端阳端着宋璐做的凉粉过来的时候,再看见丹阳,见端阳一副什么都没生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告密,他又有些不确定了:难道真的只是同学的同学的同学?
朝阳把凉粉接过去,‘咦’了一声:怎么不等大嫂拌好拿过来?
你大嫂做的没妈做的好吃。端阳自然的跟去厨房,我都没在家吃,过来混一口吃的。怎么吃都是妈做的吃的更顺口。
林雨桐正给凉面调汁子,听端阳说他没吃饭就过来了,又多给一碗放了芥末,这孩子爱吃芥末,口味有点重。
骄阳正啃黄瓜呢,说他大哥:就知道哄妈,你回去肯定得跟嫂子说,‘没吃饱呢,怎么吃都是媳妇的做的香’。
把人逗的不行,以端阳那哄人的本事,这话真可能说。
端阳就把小丫头片子拎出来:干什么了这都,咋黑成这样了?
朝阳就说:她现在可能耐了,大中午的敢跑去东沟的塘子里游泳了。
把端阳吓了一跳:别看那塘子不大,那里面的淤泥可深了。陷下去不是开玩笑了。再敢去,你给我小心着。
骄阳觉得她二哥是个事儿精,这点事,闹的一家子都知道了:我说了几遍了,我不是再塘子里。我是在塘子边那个石头池子里。里面的水只到膝盖,晒到中午那块,水热乎乎的泡里面可舒服了。
丹阳就哼她:那里是不危险,但你觉得里面舒服,别人也觉得泡里面舒服,你就不想想,那点水,流动的慢,得有多少人泡过?
可骄阳说的膈应的不行:不去了!不去了还不行吗?
等她爸回来了,骄阳耷拉着脑袋,等着被继续讨伐,结果爸爸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她几乎是听到了爸爸的叹息声,然后他说:不就是想游泳吗?能有多难?明儿带你出去游泳去。
骄阳眼睛都瞪大了,真能游泳啊!
吃完晚饭,两口子并肩走着出门散步。太阳的余晖洒落下来,温度不那么焦灼了。这个时候出去走走,出一身汗,回来洗洗睡下是最舒服的。
林雨桐知道,四爷这是心疼孩子了。要是四爷还是四爷,孩子要是想要有用,他能用玉石给他闺女修一池子。可现在呢?
没这条件啊!
但没条件,也得为孩子创造条件。
如今哪里有池子,城里有!城里的省招待所里有游泳池的。
想在里面游泳,你花钱还不行,你得有进去的资格。四爷还真有进去的资格,因为最近是军区在开会,四爷只出席,也就是旁听会议。
为什么会议要四爷去旁听,那是今年这风向又有点不一样了。
1作为m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了,然后人家说,要用打仗的观点,观察一切,检查一切,落实一切。提出了庞大的国防建设计划,也不说什么工业体系的比例。人家说了,什么比例不比例的,打仗就是比例。今年的经费已经下来了,比最好的情况下的经费,足足多了三成。要的就是为战争生产武器。
中原重工的很多东西,明面上都得停了。什么石油设备什么农用机械,都停了。只要生产特种钢材就行,今年的给的任务量,比往年多出了百分之五十。
这种事完全不由厂里说了算,这得跟着上面的指挥棒走的事。
所以,厂子想说按照谁的意志走,那是不可能的事。
因着事关生产,四爷又被越过geei会主任和副主任给叫去了,开会嘛。骄阳就这么跟去的,她爸去开会,她也不敢说就在里面玩。这丫头特别长眼色,知道住在里面的人都是什么身份的人之后,就试着跟人家相处去了。嘴甜的很,叫这个伯伯,叫那个叔叔的。因着开的是军事会议,很多都是军工单位的人。凡是这些单位出来的人,其实多少都跟四爷相熟,原材料得从四爷手里过嘛,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林军长。大家不说归不说,但心里有数。孩子讨喜,她们也愿意逗一逗。会议办公桌上放着的果子,相熟的人就拿自己的一份出来给孩子吃。这丫头也机灵,跟人家聊天的时候就说一些招待所的好话,什么喜欢这里啊,这里的卫生间干净,看见阿姨打扫了五六遍,说什么吃的好吃,刚送来的鱼这么大的个头一蹦这么老高的。得!本来服务领导这活就不好干。干不好都是责任,可干好了叫本分。不出错就是他们最大的追求,哪里敢邀功。可这邀功的话从一个孩子的嘴里特别委婉的说出来,领导不会觉得反感,不会觉得你邀功。平时这工作,做十分,可要是领导看不见,也是白搭。可这要是做了八分,领导看见了你认真的态度,那这比十分都有成效。
小丫头来了几天,他们就被领导表扬了几次。
从上到下,都喜欢这机灵的孩子。她在里面玩的可好了,等要跟她爸回去了,人家还说呢:没事了就自己来玩。
在车上的时候,四爷就问呢:好玩吗?
骄阳小下巴扬着:好玩。他们都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