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18)
筒子楼再过半个世纪叫落后, 但是如今,却绝对算的上是好福利。上下两层的小楼, 水泥的地面,窗户的玻璃,还拉着电。另外楼道里还有男女卫生间,自来水随便取用。这在很多老城区的百姓家是绝对没有的便利。就比如说是林家的大杂院, 没有通电, 窗花也就个别人家换上了玻璃的,其他人家可不都是纸糊的。晚上点着油灯, 为了省油, 真是豆大的一点灯光。这么一比较,再看看如今这还算崭新的筒子楼里粉|白的墙壁还没有被熏染的黄暗沉, 好似这环境也还过的去吧。
学校还是比较够意思的。给了一个大套间。进了屋子,两边各有一个房间, 只是一个大一个小罢了。小间里面并拢放着两张木头做的架子床, 其他的东西也就基本放不下了。但这作为休息的地方, 也足够了。大房间里面有书架子书桌, 当做书房正好。正厅里面的阳台, 利用起来做厨房也凑活。即便住过来,这条件也不错。
林雨桐认了地方,这才起身出了学校,路过教学楼外的时候,还能听见一楼传来四爷的讲课声。她也没耽搁,出去直接叫了黄包车。在门口正遇见白坤从屋子里出来。
“小林……”白坤赶紧叫住, “那边安排的可还好。”
林雨桐笑道:“学生们对机械的热情非常高,所以,可能得在那边的宿舍里安营扎寨了。我三不五时的会回来。”
“主意安全。”白坤低声道,“我会想办法叫白元去里面做杂工,一方面旁听,一方面也能照顾你们的安全。”
这个林雨桐拒绝不了,“好!都听您的安排。”
白坤将林家的大杂院当成了大本营和宣传阵地,肯定是不会离开的。
一路上跟林家来来往往的人打招呼,一进三进的院子,就闻见卤肉的味道。林母如今在家里专门卤肉,杏子提着篮子走街串巷的转悠。又有些小酒馆子,也会每天定量的来拿肉,比零卖的便宜,但多少都有赚头。
杨子从屋里出来,见了林雨桐愣了一下,“大姐,这个点怎么回来了?我姐夫呢?”
林雨桐没有回答,反问他:“没去上学?”
“今儿学校组织去看话剧,我没去。”杨子见林雨桐急匆匆的,想来是有事,就跟着她后面回了小院。
“那正好!”林雨桐将门先关上,“我得给那边的宿舍搬点东西,你给我搭把手。”
“不回来住了?”杨子有点傻眼,这得跟大哥说一声。
“回来。”林雨桐笑了笑,“这里是家我们不回来能上哪去?只是那边的课程紧,偶尔晚上可能在那边留宿。两头住吧。”
原来是这样。
两人收拾了两个大包袱就出门了。杨子往厨房看了看,“大姐,你不带厨具碗筷。”
“不用。”反正运这点东西都是为了掩人耳目,需要什么慢慢往出拿就是了,“学校有食堂,先吃吃看。要是不行,我再回来取。”
说着话,出了院子雇了驴车,一路去了学校。杨子将门认下,又帮林雨桐将里里外外的收拾好了,天就不早了。林雨桐塞了五毛钱过去:“回去记得坐车,别在外面逗留。”
杨子应的挺好,但还是在学校里转了好一会子。心里多少有些羡慕,要是能安安静静的在这里上学,该多好。
估摸着放学时间,这边将饭菜都做好了在锅里热着呢。这才起身去接四爷,他还不知道这个地方。本来以为还要留堂,没想到这回倒是利索的很,将学生都打了。
林雨桐拉着四爷往宿舍去,“累了吧?”
“累倒是不累,就是冷。”四爷抖了抖,“一到半下午,那教室真是阴冷阴冷的。楼道里又是冷风。教室门窗户都开着。又是这种天气,一个个的早冻的撑不住了。”
“可我怎么看见宋校长好似也从教室出来?”林雨桐给他搓手,问道。
“何止宋校长,好几个老师都跟着过来听课。”四爷有些感慨,“甚至都是站着的……”
精神可嘉!
四爷被拉进了这筒子楼,然后他就上下前后的看,“这是……”今夕何夕?
住在这种地方,两人都不算是陌生。打开门,屋里暖的很。厅里被林雨桐放了拼凑起来课桌,上面铺上桌布,俨然就是方桌。上面茶壶茶碗放在茶盘里,靠墙放着两个热水瓶。另外靠墙散落着几个凳子,小卧室里床都铺好了,被子叠的整整齐齐。书房整个布置成了小课堂的样子,桌子挨着桌子。
“挺好。”四爷来回看了看,怎么看都觉得合心意。
两人吃了饭,果然不出所料,外面传来脚步声,还不是一个人。这是消息灵通的学生找来了。门一响,林雨桐就去看门。
“林先生好。”打头的是个一米八的大个子,看年纪也不比四爷和林雨桐小,但却认真的执弟子礼,“我是金先生的学生丁福保,来求见先生请教问题,请问先生在家吗?”
“在的,进来吧。”林雨桐将门打开,这个学生鱼贯而入,十好几个。
林雨桐指了指书房,“进去吧。”
这几个一进去,顿时有点懵。看来先生早有准备。一边靠墙的地方放着书架,书架上的书没有多少,但是却放满了成捆的纸。这么大的空间,放了八张课桌,除了挨着墙的一面过道,挤得实实在在。显然,这是早就预备着有学生来的时候给开小灶了。
“先生。”丁福保对着四爷鞠躬。
四爷指了指下面,“坐吧。”等人都坐下了,他才指了指书架上的纸还有铅笔等物,“以后有用的到的,就自行取用,不用客气。”
这个孩子出来求学,其实很多都是半工半读的。尽管学校不要学费,但是生活费笔墨纸砚费用都得自己想办法赚来。清苦的很。有好些人写字,将字写的特别小,为的不就是剩下这点钱吗?
扶持肯用心学的弟子,本就是老师的本分。这学校好些老师都有自己的得意门生。学生跟老师的关系非常亲密,真是如家里的子侄一样。有些都是住在老师的家里的。作为助手也好,闲暇时帮助老师处理杂事也好,这种关系相当的牢靠。有时候一个老师为学生费的心思,一点都不比对儿子的少。
林雨桐听着里面的讨论声,就悄悄的去了厨房。煤油炉子上熬着驱寒的姜汤,另外又端出几十个馒头来,一大盘子酱菜,一盘子辣酱。一过九点,她就将这些一股脑的端进去。
四爷愣了愣就理所当然的招呼下面:“赶紧吃,十五分钟把这些都解决完。我出去喝口水。”然后就避出来。
之后就拉着林雨桐的手直摩挲,弄得林雨桐直起鸡皮疙瘩。
“贤妻啊!”四爷凑过来在林雨桐的耳边感叹了一句。
过了几辈子了,你才认识到我是贤妻?
林雨桐白了他一眼,就催他也去吃点,“这一熬肯定到十二点,人根本就撑不住。”
所以当丁福保将碗筷都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四爷吃的跟他们一模一样,馒头,酱菜,辣酱。可提供他们十几个小伙子一顿简单的宵夜,没有五毛钱肯定是不够的。先生一个月才挣多少钱?
这是什么?这是师德!
没出两天,四爷和林雨桐的名声在师院里就传开了。只要在学校里走动,碰到的学生都是站在一边先鞠躬然后等他们路过了这才走。
但随即,林雨桐的心情就不怎么美妙了。
因为在整理四爷带回来的讲义的时候,她居然现了一个女学生写给四爷的情书。
信还没拆开,又夹在讲义里,这肯定不是四爷自己收上来的,而是有人趁四爷不至于放进去的。她没拆开,但却把这信放在了讲义的最上面。
难得的周末,终于能多歇歇了。起了有点晚,但一醒来就看见林雨桐诡异的脸,四爷挑眉,只朝一边的桌上看了一眼,见是个空白的信封,就秒懂。他也不起床,就赖在被窝里,“好要我再海誓山盟一次?”
什么叫‘再’?
好像你之前海誓山盟过一样。
咱们这不是细水长流的都不记得海誓山盟是什么意思了吗?世上有这玩意吗?
“老醋坛子!”四爷嘟哝了一声,就摇摇头:“你说现在的女学生都是怎么想的?明知道家里有原配,还这么热烈的追求他们所谓的爱情……”
呵呵!转移话题,将个案升华高度变成了社会问题。
咱们都是千年的狐狸了,别在这里给我玩聊斋。要是当初的四福晋乌拉那拉,许是被他三言两语绕的找不到东南西北了。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咱虽然笨点,跟他比级别算是低点,但是士别三世还不能刮目相看吗?早就吴下阿蒙了。
她憋着笑手往桌子上狠狠的一拍:“不要负隅顽抗,给我老实交代。”
“交代?”四爷蹭一下坐起来,一把将林雨桐拉过去按在身下,“好!我这就交代……”
等太阳撒进卧室,四爷没交代,倒是把林雨桐给交代了进去,半天起不来。
这事就当做夫妻情趣,就这么过去了。林雨桐没问,这事四爷就能处理,根本就不用担心什么。
学校的学习氛围很好。林雨桐每天上午都排满了课,下去基本又不怎么去办公室坐班,这天上完课,刚想拎着包走人,就被青云先生给拦住了:“小林先生,你注意到学生最近的动向了吗?”
最近的动向?什么动向?
林雨桐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谁知道她这还没来得及答话呢,就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是高寒急匆匆的跑了进来,“青云先生,您赶紧去看看。学生会将办公楼给围起来了。咱们系很多同学也都参加了。”
因为家政系特殊,所以办公室并不跟其他科室在一起。所以,这边还真不知道消息。
如今的学生也是胆大了,学生会就这么将学校老师的办公楼给围起来了。
“为什么啊?”林雨桐莫名其妙起来。
高寒急促的道:“现在先别问为什么?先看看怎么将学生给疏导了。”
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劝导?
她心里腹诽,这一愣神,办公室的几个老师都蹭蹭蹭的往出跑,就连青云先生这小老头,脚步也比平时利索了起来。
林雨桐跟在后面,出了这边的教学楼,就见学校的学生像是集体出动了一般,乌泱泱的一大片。
远处,好像是苏英杰这个教育长的声音,他用的喇叭音效实在有限,声音有点失真。
就听见一个嘹亮的男声喊道:“我们要信仰自由!反对学校擅加干涉!”
“我们要信仰自由!反对学校擅加干涉!”
“我们要信仰自由!反对学校擅加干涉!”
一声声浪潮就这么被掀了起来,震的人耳朵都疼。
怎么好好的说起信仰自由,学校干涉什么了?
辛甜在林雨桐边上道:“如今的学生,真是无法无天,眼里还有没有政|府?”
林雨桐不解的看辛甜恼怒的神色:“辛教授,我这还糊涂着呢?您给说说。”
辛甜抿了抿嘴,皱眉道:“学生中间,最近兴起了一个什么读书会。这个你知道吧?”
这个还真不知道。看来自己这个辅导员当的并不合格。
不过读书会?
“爱读书是好事啊!”林雨桐含糊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就看向辛甜。
“好事?”辛甜哼了一声,“这读书也看读什么书?这所谓的读书会,就是工党在学生中宣传他们的思想。这是公然煽动学生反对政|府。这是好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