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大清(16)
几场秋雨之后, 秋草紧跟着就黄了。
兵部连着上了几道折子, 询问今年秋猎的事。
秋猎该不该去?
叫四爷说, 练兵嘛, 该是常态才对。但这秋猎,却是一种象征。该去还是得去。
又恰逢赶上秋收,本来四爷是打算多腾出两天时间去皇庄看看庄稼的,如今加上秋猎的事, 时间就越紧了。
四爷批复了折子,又着礼部准备,一切从简。
趁着这两天准备的时间,直接带着林雨桐去了皇庄。这一回虽然轻车简行,但却没避着人。
结果还没出宫, 弘昼就追过来了, 嬉皮笑脸的, “皇阿玛,带着儿子去呗。上次儿子可听余粮说了,要是他爹下地, 他在家里坐着, 被人知道了, 只要被戳脊梁骨的。”
说的是上次出去碰上的老余头。
四爷放下手里的折子, 扫了弘昼一眼,见这小子一身不扎眼的袍子, 可见是早得了消息的。连衣裳都换了, 这是铁定要跟了。自己要不带, 他就敢一个人在后面坠着,“要上来就上来吧。”
弘昼眼睛一亮,“儿子骑马!有儿子在外面照应着,您放心。”说着一溜烟跑了。
等出了宫门,弘昼跟在马车边的时候,林雨桐撩开帘子往外一瞅,好神俊的一匹马。浑身雪白,只四肢蹄子往上的一截子马腿上,是极为明艳的火红色。这会子弘昼一身黑袍子往马上一坐,这个颜色差啊,叫整个人看起来骚包的很。
林雨桐坏心眼的拿了一件四爷的披风,中长的只到膝盖的位置,给弘昼穿能当一件大披风。她递给苏培盛,“给五阿哥送去。”
苏培盛心里噗通噗通的,心里想着难道皇后真正看好的事五阿哥?这还真是说不准的事。
弘昼看着苏培盛送来的袍子,笑脸顿时就僵住了。说真心话,出门骑马的机会真不是很多,好容易从弘时那里将火烧云给讹过来了,可整天那也就只能将马搁在宫里的马厩里。一天能找个机会去亲近一下都已经是奢侈了。如今终于盼到能骑马出门了,选了一身极为相配的衣裳出来,偏偏皇额娘叫人给送了披风过来。
其实披风的事他早就想好了,里面穿黑了,外面一件大红色的披风,往火烧云上一坐,这才是真的配一脸。可如今在孝期,别的颜色还罢了,这大红色实在是不敢穿。因此,哪怕今儿起风了,他也决定冷点就冷点,只要小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其他的一点也不重要。
可现在呢?灰扑扑的,好老旧的颜色。
心说,皇额娘你也真是,什么颜色不好,偏偏给皇阿玛做这么一件颜色的衣裳。
委委屈屈的披在身上,扭头就见皇额娘似笑非笑的脸。
他赶紧咧嘴笑笑,“谢皇额娘恩典。”
这小子!
林雨桐上下打量了一眼,“起风了,穿暖和一点。”说着就又笑,“别琢磨有的没的,只要还是你皇阿玛的儿子,就算是斜眼歪嘴,别人也只会说奇人奇相。”
话不是这么说的皇额娘!
“儿子还没娶福晋呢!”弘昼不满的嘟囔了一声,还是老老实实的让小路子给把披风穿好了。
林雨桐暗笑,心说小伙子慢慢等着吧,你阿玛对晚婚晚育这政策持赞成态度。想娶媳妇?以十二岁的你来说,往十年以后说吧。四爷道:“这孩子跟弘昭一样,淘起来一般人收拾不住。”淘气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弘昭淘的更张扬。当然这有些方面弘昼和弘昭是没法比的。弘昭说起来是幼子,爹妈感情好,府里没有什么污糟事,上面好几个哥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不为过。后来跟着弘晖,弘晖手把手的教导,比亲儿子费的心思一点也不少。就是长大了成亲了,在弘晖眼里那也是小弟弟。什么事都有亲哥给兜着。可弘昼呢?他倒是想大淘呢,谁惯着他?
想起来,心里就多了几分怜惜。
四爷放下手里的折子,桐桐这人啊,几辈子了,从来就没有对孩子心硬起来的时候。
见四爷看过来,林雨桐莫名其妙,“怎么?不能对孩子好?”
能!怎么不能?
“要是到现在都不能叫你随心所欲的过日子,爷干脆一头碰死算了。”四爷说着也笑,“还没问你呢?你说你想干点什么?”
我想干点什么?
妇女解放?
这么一想,眼神跟四爷一碰,四爷就笑,“还真琢磨着妇女能顶半边天呢?”
在路上马车摇晃的很了,四爷也就什么都不看了,跟林雨桐两人在马车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晃悠了一个时辰,这才到了农庄。
到的时候弘时已经远远的候着呢。
弘昼心道:自家这三哥是真老实呢还是装傻。在这里等着也是等着,你就不会骑马往前迎一迎?据说当初先帝从江南回来,直郡王快马加鞭一直迎到了江南。现在吧,也不用这么夸张,你都有两月没见皇阿玛了,往前迎不了三里五里,难道一二里路都迎不了?皇阿玛说叫你在皇庄呆着,然后你真的就在皇庄老实的待着。这说好听点叫实诚,说不好听的,那就是缺心眼。
四爷是边下马车,边看弘时,弘时早就跪下了,“给皇阿玛请安。”
“起来吧。”四爷心里比较满意,收麦的时候还是个白脸书生样,现在脸晒的又黑又红,瞧着也壮实了几分,看来,是下了苦功夫了。说着,就回身伸手去接林雨桐下来。
弘时起来,想着估计是皇额娘也来了。刚要跪下再给皇额娘请安,就现他皇阿玛先是伸手将里面的人接出来站在车辕上,然后胳膊一抬,就这么把人给报下来。
他的脸瞬间就爆红。
四五十岁的人了,要是大哥还活着,大哥家的儿子都能娶媳妇了。了自家皇阿玛和皇额娘,竟是这样的。
更何况这还算是在外面!
他赶紧四下里看看,就见除了他一脸愕然的瞪着眼睛,其他人都默默的低着头,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弘时早偷摸的溜了,窜到皇庄边的一溜柿子树上摘柿子去了。
这个时节,柿子已经红了。红彤彤的俩溜,瞧着喜庆的很。
林雨桐双脚刚沾了地,就听到边上弘时在喊:“给爷拿个锯子来……”
摘柿子跟要锯子不知道两者之间有什么直接关系。
这边弘时已经红着脸请四爷和林雨桐进皇庄了,“……早就叫人准备了午膳,都是庄子上产的东西,粗鄙的很……”想着皇阿玛上次在余家吃饭的劲头,他没折腾什么花样,就是农家饭。
简单的梳洗之后坐在饭桌前的时候,庄头在外面都快吓死了。三阿哥叫准备的这些东西,他平时都是不吃的。如今就这么摆在了皇上和皇后的面前,万一治罪,亲儿子能有什么罪,下面的可就跟着遭殃了。
却没想到,不大功夫,就听到里面传来说笑声。显然,这顿饭万岁爷很满意。这才慢慢的舒了一口气。
里面弘时说起正事,倒少了些刚才的尴尬和不自在,“……儿子什么也不懂……这些庄头把儿子当祖宗供着,别说下地了,就是出去走走也怕脏了儿子的鞋。实在没办法,儿子每天带着人去另一边的老余头家,跟着一起干活吃饭,至少也能知道庄头管的好不好,什么时节要干什么事,如此一来,倒也没人敢来糊弄儿子了。时间长了,他们到底是怕儿子在外面有个什么意外,在庄子上随儿子的便了。不过庄头怎么管儿子大部分是不管的。只要没大的差错,从来没插过手……”
四爷点点头,要是连这点事都摆弄不明白,弘时也就只能在府里养着了。还好,办法虽然笨,但到底是把事办成。他满意的点点头,“出来办事就是这样的。别觉得是皇上的儿子人家都会捧着你让着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这是最常见不过的事。管事说到底就是管人,明白这个道理,这两个月就算没白忙活。”
“是!”得到四爷的肯定,弘时的眼里马上就有了光亮。他低下了头,“儿子最初也觉得不过是一个农庄,有什么要紧的事。可这段时间跟老余头一家接触,跟周围的百姓接触,才知道咱么大清的百姓现在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说着,就露出几分苦涩的笑意,“都说这天下承平可是还京畿一样有活不下去要卖儿卖女才能过日子的人家。放眼整个大清国,这样的人家又该有多少。百姓们所求不多,不过是填饱肚子而已。秋粮下来,儿子选了几块地,测了亩产,才知道皇阿玛托付给儿子的是多么要紧的事。”不管是这玉米,还是番薯,产量都吓人的很。这东西以前虽然也有种植,但却从来没有被重视过。他打着胆子,第一次在皇阿玛面前说起了朝事,“皇阿玛,如果赋税开始收玉米……”是不是如此,既有利推广,也能给百姓多盈余一些粮食。
四爷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是做事的样子。沉吟了片刻,“推广的事情,你觉得你做的来吗?”
弘时瞬间睁大了眼睛,他太知道这东西若是推广成功意味着什么了,“儿子……儿子……”一时之间,他有点蒙,“儿子能行吗?”
“怎么不行?”林雨桐插话道,“不行还有你阿玛呢。不会就问,有什么想法跟你皇阿玛说,自己的亲阿玛有什么不能说呢。”
可话不是这么说的,事情安排下去自然是希望下面的人将事情做好,如果事事都问皇上,那要下面的大臣干什么?
“可那不是你自个的亲阿玛吗?”林雨桐自然明白弘时的愕然是为了什么,“要不怎么你是皇子,他们是大臣呢。”
这话说的!
弘时偷眼去瞧皇阿玛的脸色,竟见皇阿玛的脸上只有些嗔怪的笑意,半点没有不赞同的样子。他的心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酸软了起来。从小到大阿玛总是冷着一张脸。那些年阿玛忙,总是先生在教导功课。隔上几天抽出空来看看自己的课业,每次总是皱着眉挑拣出一堆不满意的地方,好像不管自己怎么做他都不满意。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是不是自己当时拿着功课去问阿玛,阿玛也会很高兴。是不是阿玛也盼着儿子们能问问他?
这么想着,弘时在带着四爷和林雨桐一起在庄子上巡看的时候,不免就试着说了一些话题,“儿子想着,明年就叫人先带着种子去各省试试,旱地、丘陵、山地、都去试试。除此之外,先在直隶试着推广……”
这就是做试点了。
四爷认可的点头,叫了弘时到跟前,“……推广的时候,试着从小户着手。承诺他们,赋税可用所推广作物……在这之前,统计他们连续三年的土地所得收入,平均看一下年收入大致又多少,若是最终所得赶不上他们往年的平均收入,朝廷负责补偿他们的损失……”
弘时听了,心里大定。这算是替农户将风险全部规避了。种庄稼就是靠天吃饭的,谁知道明年会不会风调雨顺。就是种的跟往年一样,谁都不能说收入一定就好。如今有了这个承诺,只怕都巴不得试试。哪怕遭灾了,这风险又不要自家承担。
“至于银子……”四爷指了指林雨桐,“需要多少,找你皇额娘要。”
没有丝毫动用国库银两的意思。
弘时连声的应下来了。四爷和林雨桐也没有多呆着,下午就往回走了。临走的时候林雨桐交代弘时,“叫你出来当差,没叫你在这里安家,三不五时的回去,一则你额娘记挂你,二则也是有家的人了,福晋还等着呢……”
“肯定又是董鄂氏絮烦您去了。”弘时有些不好意思,“您放心,忙过这两天儿子就回去……”亲自扶了林雨桐上马车。
儿媳妇哪有那个胆子,不过是齐妃在宫里又是烧香又是拜佛的,好像弘时出门干什么危险的活去了。你说在农庄待着呢,是怕被菜青虫咬了还是怕被锄头伤了脚。这么作来作去差点把把屋子点着了,不就是作给自己看的。
这边马车都动了,弘时才骑着马小跑着跟过来。后面整整两辆马车的柿子。
那柿子不是只将果实摘下来,而是连带着整个树枝都锯下来了。树枝上挂着红彤彤的柿子,也不知道他要这个干嘛。
结果进了宫,下面的人就来报,弘时将两车的还挂在树枝上的柿子给自己送来了。
碧桃挑了两枝进来,“插在梅瓶里瞧着也好看。”
那可不是插的!
“用绳子靠着墙边挂着吧。”当个装饰物。这叫林雨桐想起那个年月里物资匮乏的时候,柿子苹果的乡下亲戚送来,可不就是带着枝条的。一是保持新鲜,一是挂着有显摆的意思。舍不得吃,叫人看着觉得好看的。如今再瞧着这个,还真有些新鲜。
可那也挂不了两车啊。
林雨桐就挨个的送人。宫里给太后太妃们一分,差不多就能用一半。再加上阿哥所,有子的妃嫔,剩下的也就不多了。给宫外也都是意思意思,再想要也没有了。
这回,也就十二府上,林雨桐连个毛都没给。
“皇后也就这点能耐。”八福晋将东西看了看就挥手叫人拿下去了。冷着十二能怎么着,人家还不是该添堵的照样添堵。她斜着眼看八爷,“胤禩,你如今瞧瞧十二,连他都敢出来蹦跶了,咱们怕什么?”
八爷心道:所以十二连个子嗣都养不住。
自己跟他不一样,自己膝下还有一子一女呢。
但这话绝对不能跟福晋说,儿子女儿是自己的,不是她的,这一点她分的特别清楚。
八爷靠在榻上,身上早早的就搭上了羊皮的褥子,“你也真是的。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
八福晋扭脸看他,“之前我就说弘历要比弘时合适。人不大那野心可不小。弘时跟他比,太老实了。”
可也要弘历愿意上套才行。你也说了弘时老实,那弘历至今都跟弘旺面和心不和,这就是防着老四对自己还心有芥蒂呢。怎么会跟自己走近?
这真不是女人家关在家里想怎么着都成的事。
他没说话,反正福晋总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