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见到了!石万斗笑,也是有缘,太孙殿下,还专门问起过您。
四爷端着杯子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
问起过自己?
石万斗看出这小公子感兴趣,就把林雨桐怎么问的,他是怎么答的,都说了个清楚。四爷一直没打断他,由着他说。石万斗就把这一路上的见闻,在北康都见了哪些人,干了哪些事,能说的都说了。
四爷就有了清晰的判断,不管是从太孙的问话还是从石万斗描述中听来的太孙的言谈举止,他很容易的就能知道,北康的那个才是桐桐。
怎么就成了太孙了呢?
只有两个可能:第一,运气不好,换了性别了。第二,这个‘太孙’的身份有猫腻。
性别的事吧,他暂时不敢往深了想。因此,只能朝第二个结论上靠。
可要是太孙的身份真有猫腻,那问题就出在那个陈家的表小姐身上。
就算是想把侄女许配给庶子,可也没有把人家孩子养在府里的道理。
更何况,听石万斗的意思,‘太孙’在这之前,并没有跟东宫有过联系。
为什么?
哪怕是质子,到了年龄,要么就得要求在北康跟北康的皇子皇孙一起念书识字,要么就有权利要求给太孙派遣文武师傅,甚至包括常随和侍卫。
可惜,这位太孙并没有这样的待遇。
这就很奇怪了!
就是别人能如此忽略太孙,作为太子和太子妃也不会。为太孙争取权益,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巩固太子的地位。
再有,其实派遣质子是一把双刃剑。看似吃亏了,但是给和亲的公主一样,要是人安排的好,教育的好,那就是埋在北康的一颗棋子。或许别的他干不了,但他常年生活在那样一个地方,北康内部,谁跟谁是同党,谁跟谁有嫌隙。北康朝中有什么动向,都能听到一些的。太子和太孙,天然的纽带就能叫彼此信任。
可东宫却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好处看不见吗?
不是!除非是故意的。故意漠视太孙,那么北康谁还有会对一个连本国都忽略的太孙感兴趣。
如果这样的安排不是出于冷血的无动于衷,那就只能是一种保护。
如今真跟自己猜到的一样。那么东宫确实是有理由这么做的。去的是闺女,淡化就是保护了她。那地方野蛮的很,谁也不知道渐渐长大的姑娘会在那里遭遇什么。还有,那就是保护那个一直在护在暗处的真太孙。假太孙越是低调,越是没人记得,将来这个谎才好圆回来。
四爷起身,他得去一趟北康。桐桐在那边的处境并不好。
可怎么去呢?
不辞而别,自己跑去?
阴伯方能把靖国给翻过来。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即将派出的使团中谋一个小职位,跟去!
就这,只怕也不容易。刚生了刺杀的事,想叫这位祖父撒手,还真是有点难度。
要说谁能说服阴伯方,只怕除了阴成之也没谁了。
这父子俩之间的关系很奇妙,阴伯方每次见了阴成之都暴跳如雷,口中呵骂不止,但从来拗不过阴成之,甚至从来没有想扭着来一样。
三十多的儿子了,其实也可以用‘娇惯’一词的。
阴成之如今在哪呢?
他在山上煮雪烹茶呢。
宽胖广袖,白衣胜雪。披散着头,一边是棋盘,一边是瑶琴。两个小幺儿在一边添火,这日子叫人看了,不免就多出几分羡慕之意来。
神仙过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一青袍文士打扮的男子,远远的看着他就笑:你倒是会过日子。
阴成之回头,看见来人就皱眉:你怎么来了?
瞧瞧,跟我说话还是这么不客气。青袍文士面色有些青白,脸颊上些许不正常的红晕。
阴成之低声吩咐边上的小幺几句,不一时,亭子四周的帘子都放下来了。又接连添了三个火盆。大毛的毡毯铺上,手炉都备好。跟着就是滚滚的热茶。
青袍文士就笑道:还不至于如此的不济事。
在我面前逞什么强?阴成之跪坐在他对面,无事不登三宝殿,能找我找到这地方来,必是有难办的事,交给我办。
青袍文士点头:知我者,成之也。
说吧。阴成之一笑:我这里还欠着你一条命呢。
青袍文士摆手:你再说这个,我可就不敢用你了。
阴成之将茶推过去:说吧。什么事?
青袍文士抿嘴:别人我信不过,我想叫你亲自跑一趟北康。
阴成之皱眉:你想叫我求我父亲,叫我做这一次使臣团的大使?
青袍文士点头:你我是可交托生死之人。我不希望我的郡主受到任何伤害
阴成之拿着杯子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你在说什么?什么郡主?说完才露出几分愕然来:你是说郡主!
青袍文士垂下眼睑,缓缓的低头。
阴成之瞬间变脸:林平章,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敢呢?
不管为什么,事情已经这样了。
拜托了!一身青袍的男人站起来,郑重的对着阴成之一礼。
正月十五元宵节的这一天,阴成之回来了。
元宵吃完,阴伯方就打孙儿回去睡觉:镇儿,早点睡觉。早早睡了,能长高。
这是哄四五岁孩子的话,不是哄十四五岁的孩子的。
可府里的人都习惯了这种肉麻,四爷是习惯了几个月了,依旧没能习惯过来。
这边四爷还没起身呢,阴成之就摆手:不急。我有事要说。
正好,四爷也有事想说。
阴伯方却又吹胡子瞪眼睛:有啥事?你又有啥事?啥事有我宝贝孙子睡觉重要?
出使北康的使团人员应该是已经定下了吧。阴成之就说:我要去。把我的名字加上去,最好是大使,你知道的,我不爱受别人的管制
阴伯方的眉毛都立起来了:你他娘的你知道不知道人家背后都骂你老子我是奸臣你他娘的开口说要如何就如何,太子都没你这么任性!老子有你这样的儿子老子不当奸臣行吗?你个混账行子啊那朝廷不是咱家的你啥也不是,又不是官身你说你要当官老子就得叫你当官吗?你要是明儿想上天了,老子是不是还得把天上的神仙给你请下来
巴拉巴拉的,暴跳如雷不足以形容现在的阴伯方。
四爷正想着阴成之叫自己留下做什么,却没想到阴成之看过来,说了一句:刚才看你的样子,也是有事要说吧。你先说你的事
他不会是想给自己安排事情吧。可这次北康自己是必须去的,四爷就说:我也正想跟祖父说,我想去北康,跟着使团一起
阴伯方的叫骂声戛然而止,什么玩意?
阴成之端了茶:您孙儿说他要去北康,你加进去吧,顺便弄个官职叫混着吧。副使怎么样?
阴伯方举起手里的茶杯,看看位置,这边离宝贝孙子太近,万一瓷片崩到孙子身上怎么办?手跟着就转了方向,砸在离阴成之两步远的地方,连谪仙的衣袍角都没沾上,你个孽子!
阴成之直接起身:父亲也早点安歇吧。儿子先不出府了,等着使团出。
四爷却再没等到阴成之再来找他说事,他确信,只怕阴成之要说的事,也是要带自己去北康的。
带自己去北康,又是为了什么呢?
府里的管家都能忙死:要不小爷还是算了只说身体还没好利索要不然路上出个啥意外
阴伯方闭眼:安排吧。那是他亲儿子。他都不在乎,老夫在乎什么?
嘴上这么说,可是安排的东西,从物品到伺候的人,都是细细的从他手里过了一遍。临走的时候,又叮嘱道:一路上跟着你父亲,千万别离开他的视线。你父亲虽说瞧着不靠谱但其实,比起祖父来,还是他更靠谱些
很有意思的关系。
至于过去生过什么,却都避而不谈。
他现在是没心思追究这些,相比而言,还是桐桐那边更重要。
坐在马车里,手里拿着一份使团的名单。
阴成之的声音就传过来了:这个使团的护卫统领,他的父亲曾是圣上的护卫,如今是禁卫军统领,为人还算是耿直这个副使上官淳,皇后的侄儿,太子长宁公主武安王的亲表弟,是一只笑面虎,以礼相待便是了这个东宫府少詹士这个东宫府教授这个是宗人府的经历官,他娶的是宫里李妃的妹妹,是三皇子林平康和静乐公主的姨夫名字一个一个的点过去,说完了才又嘴角勾起几分嘲讽的笑意:你用心的看着然后再用心的去区分一下,看看这里面多少是人多少是鬼
这个四爷只听阴成之一说这些人背后的身份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使团可算是什么人都有。心思各异,又各有目标。要真是只来看热闹的那倒是好了,估计热闹不会小。
但这心思各异的人都围绕着桐桐动心眼,这可就不好玩了。
四爷将名单放下:看来父亲跟太子的交情不一般。
咦?
你祖父都跟你说什么了?阴成之收敛了笑意问了一句,
四爷点了点名单上的名字:只有东宫府少詹事和教授,您没有多说一个字。还不够特殊吗?在您的意识里,这两个人是不需要戒备的,而其他人,是都需要提防的人。甚至包括这个上官淳,太后的侄儿,是太子的表弟,但也是武安王的表弟。您想说,他是武安王的人
阴成之上下打量了四爷一点,慢慢的点点头:行!一肚子心眼,偏偏长了一副人畜无害的脸。阴家的祖坟果然有问题,出了你祖父一个老混蛋但愿之后,不会出一个小混蛋来。不过,混蛋到你祖父那德行,就到头了吧。奸臣奸成他那样了,你还能过他?
这话说的!叫四爷心里分外复杂。
驾车的是老混蛋给安排的护卫,此时心里不免腹诽,一个老混蛋,一个小混蛋。剩下这个把亲老子骂成混蛋的混蛋,又能是啥好人?
果然,还是阴家的祖坟有问题。
四爷跳过这个关于混蛋的话题,只问:到北康需要多久。
若是遇到好天气,一个月也就到了。林厚志跟林雨桐说使团的事,要是遇到天公不作美,三五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春天了,冰雪消融了。草也冒出芽儿了。一眼望去,倒也处处都是好景致。
林雨桐袖手站在河边,师傅你忙去吧。我再转转要是钓到鱼,给姑姑送去
林厚志面色有些复杂:等殿下回去以后,还不定会遇到什么以后,老奴就不能陪着殿下了殿下遇事要多想想,除了自己,大概谁也靠不上
林雨桐扭脸:师傅,使团还在路上。成与不成,尚在两可之间。您如何肯定,此次的事情就一定能成了。可汗可不是那么好说动的人。尤其是姑姑的枕边风,只怕并不好用。
林厚志的神色就有些闪躲:这个殿下无须知道。只要记得,这北康还有惦记你的亲人,公主殿下就再无憾事了
林雨桐的神色慢慢的严肃起来,深深的看了林厚志两眼。
林厚志却低下头慢慢的朝后退去,然后转过身,迅的离开了。
林雨桐站在河边,问身后紧着的林谅:你听到了什么消息了吗?
林谅摇头:母亲不允许我们过去牙帐了。
林雨桐轻轻的咬着嘴唇:这么也不知道这种感觉可真不好
没心情钓鱼,回到帐篷,远远看见林恕跟一个小姑娘在说话。
林恕远远的看见林雨桐回来就招手,等到了近前才笑:殿下您看,这是媚娘叫人送来的春饼。说是她们自己做的。
林雨桐看了眼边上的站着的小姑娘,她身上穿的破旧,脸上也黑黑的,但脖子和手却白皙。显然,是故意把自己涂黑的。
在自己面前,始终规矩的站着,头也不抬一下。
林雨桐就笑:替我谢谢她们。另外,你告诉媚娘,就说我说的,要是她觉得,你住在酒坊不方便,可以考虑叫你过来。跟林恕做个伴儿。
这姑娘脚上是一双半旧的绣花鞋,这在草原上是特别少见的。
十来岁的小姑娘,被这些女人小心的呵护着。可那地方太脏了。媚娘不止一次的打过这小姑娘来送东西。之前她都只是听林恕说的,没见到人。如今见到了,就明白媚娘是什么意思了。
她是想给这孩子找个干净点的地方。
这小姑娘一下子就抬起头来,扑闪着眼睛看林雨桐,见她眼里只有温和和怜悯,并没有厌恶,她的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她扑通跪下,咚咚咚就磕头:见过主子。
起来吧。林雨桐伸手把她扶起来:叫什么名字?
请主子赐名。她又跪下,奴婢感激不尽。
你之前叫什么,之后还叫什么?林雨桐接了春卷,叫林谅带你回去,取你的东西直接搬过来住吧。
奴婢叫丑丫头。她又跪下,丑丫头见过主子。
林雨桐叫林谅带着丑丫头回酒坊,媚娘做的春卷不错,薄薄的一层煎饼卷着清炒过的野菜,倒也有几分风味。
才吃完,却没想到媚娘带着丑丫头又回来了。
媚娘深深的跪下去:谢殿下给这孩子一个安身的地方。
谢什么,这段时间还得谢你照顾我呢。林雨桐叫两人起来,然后问媚娘:这丫头看着机灵,你教的不错。
这丫头脑子可灵了,比账房先生算的都好。媚娘赶紧拉着丑丫头夸。
林雨桐挑眉,是吗?那这可太好了。这样吧,也别叫丑丫头了,叫林筹吧。筹谋的那个筹,算筹的那个筹
名字还罢了,关键是这个姓氏,这可是赐了皇家姓的。
媚娘拍了臭丫头一下:还不谢谢殿下。
谢什么,跟着我也未必就好。林雨桐叹了一声:我也是泥菩萨过江,不过是有我在一天,保你们一天就是了。
她也不问为什么丑丫头不直接塞给石万斗叫他带回中原去,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现在不重要。她现在急需的是渠道,一个消息渠道。
媚娘见林雨桐那么说,就赶紧笑:殿下多虑了,此次的事,是必成的。
这是什么缘故?
见林雨桐疑惑,媚娘凑过去,在林雨桐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而林雨桐瞬间就变了脸色:要真是这样,那自己还真就不能这么离开。不闹出点动静,不给挣扎着的长宁挣出一条路来,她就不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