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来仪(26)
这么多金银, 她是怎么运回来的?林平章平复了一下, 就先问了这么一句。
阴成之垂下眼眸:就那么给运回来的?
就那么给运回来了?说的好不轻松!
林平章信他才有鬼:瞒着我什么?这么多银子石万斗全都伪装成运粮的船, 也根本就不可能。那么多粮食进京, 只要不是眼瞎的, 谁都会心里犯嘀咕。更何况运送的人还是跟太孙渊源颇深的石万斗。
看!谁都会这么想吧。
阴成之叹气, 叹气之后又冷笑:对!就我在掩耳盗铃是吧。我好端端的修什么庙宇,我能不知道我其实也在怀疑?而你爹也在怀疑?明知道还不得不做,不得不白担了个贼名。你当我乐意?
钱呢?林平章自动屏蔽那所谓的不得已的若干理由, 直奔主题的问他。
钱嘛
我收到不少阴成之直言,但肯定不是全部。至于其他的钱去哪了?别问我,我也不知道。真真假假, 假假真真, 她玩的比你溜。剩下的钱具体去哪了,只有她知道。当然了,或许还有自己的儿砸。很可能这个坑了自己的主意, 就是自家那倒霉儿砸出的。但这话他没法说啊,丢不起那人。
林平章就笑:那你还想动?还劝着我动?瞒着她,我们动的了吗?说着, 他的心情不由的就有点复杂。
这个孩子啊,学会跟自己这个当父亲的留心眼了。
阴成之有些替太子心酸, 想了想还是只能叹气:她的身份尴尬,偏偏又那么一身本事和能力。平章啊, 我之前说的事, 您该好好考虑考虑了。以如今的情况看, 怎么走,都少不了血流成河。可还是那句话,不破不立。从古至今,没有永远不被颠覆的王朝你只要做好每个你能做的决定就行了。你得承认,她确实是无可替代的太孙人选。如果你决定的人选不是她她到底会做出什么来,谁说的准。你要是狠不下牺牲她,就只能把位子传给她。
林平章闭着眼睛,缓缓的点头:给我些时间,我会认真的想一想。说着,就喊李长治,叫人给太孙传信,路上千万小心点。
皇上不会相信钱全部在阴家的,先把钱挖出来,最快捷的办法就是把这个威慑太大的太孙除掉。另一边她又把五蠹司挖出来了,在皇上看来,她的手伸的太长了。早些年的皇上是有私情的,可后来的皇上,连私情是什么都不曾有过了。顾念祖孙之情,纯属扯淡。
况且,不是皇上动手,也会有人动手的。
林平章心里滋味难言,跟阴成之道:凶险她受了,好处没她的,谁心里也不会舒服?她自己留了后手,也是情有可原。就这样吧!先这样吧。算起来都是一笔糊涂账!
不这样还能怎样?林雨桐站在甲板上,跟四爷嘀咕,不管什么时候,咱们自己得留底牌。这是你教我的。
留底牌之后呢?四爷又说她:东宫会是什么反应?
林雨桐看着滔滔的江水,这也是我想试探的。看看他们对我的容忍度到底能有多高。如果始终接受不了我这个太孙,我的爷啊,咱们就得另做打算了。
船行了半日,三皇子来了,提了个要求,想吃竹儿鱼,错过了这个地方就没有了。
竹儿鱼只有这一片的支流水域有,长的像是细细的竹竿儿,据说是美味异常。但就是一点,离开这一片的水一个喘气的工夫,就死了。所以能运到京城的少之又少,而且都不新鲜。哪怕皇宫内院得到的贡品也不过如此。所以,很多大船会在这一片停泊,然后乘坐专门接客人的小船,从支流水域过去,走半个时辰的路程,去尝尝这个鲜。而且,如今正是秋里,竹儿鱼正肥的时候。江边停泊的船不少,看见太孙的船来了,不少人都站在船头观望。
林雨桐特别惊讶三皇子提出这个要求:之前不是还着急回去,怕李妃娘娘担心吗?
林平康愣了愣:再赶,也不在这半天的时间。
好吧,怎么说怎么有理。
那就停下来,等等?林雨桐看向添福,叫停船吧。
林平康邀请林雨桐:不一起去?
林雨桐摇头:还是算了,我对鱼没那么深的执念。
陈云鹤倒是跃跃欲试,还鼓动林雨桐:殿下,您是没尝过不知道它的味道。那滋味,吃一次就忘不了。每年圣上赏给祖父几条,我也就更跟着尝两口。还是不新鲜的,如今有新鲜的,怎么也不能错过了。
那你就去吧。林雨桐不拘着他了,尽管去吃,赶在明早天亮之前回来就行。
陈云鹤带着人,麻溜的就走,坐到小船上了,还问呢:您真不去。
真不是非去不可的。运到京城不新鲜,运到现在这条船上,总能确保基本是新鲜的吧。谁都知道自己是太孙,这身份出去转悠并不合适。
林玉梧看着走远的小船,就低声道:提防着点。咱们这位三叔,也不能小看了。
这个自然,反常必有妖,只是不知道这幺蛾子出在什么地方了。
林雨桐就说:今儿别回房了,都守在一处吧。
她的船舱最宽敞,客厅和书房都有榻,卧室还带着床。睡林玉梧和四爷绰绰有余。
结果三人进了船舱,添福来报:伏牛先生来了。
这老东西,鼻子可够灵的。
林雨桐请他进来,又叫了蒙放和江蓠,上下都得防着,船这东西,在水里什么情况都可能生。
蒙放指了指下面:我亲自去下面守着,您安心。
伏牛先生却道:守着?守什么?怕人家凿船吗?
蒙放上下打量了伏牛先生一眼,刚要说话,林雨桐摆手,制止了他。
冉先生有何高见?林雨桐上前跟他对视,您这是终于肯说话了?
伏牛先生惊讶的看了林雨桐两眼:这么说,老夫的这点底子早就被殿下给刨干净了?
蒙放目露不解,林雨桐却打他跟江蓠:外面守着。
等大厅里只剩下四个人,冉耕才叹气:藏了这么些年了,终于还是被挖出来了。
不是挖出来了。林雨桐看他,是你自己上赶着跳出来的。你的确是想取我的性命,这点你我都很清楚。
冉耕眯着眼睛:没错,最初,我是想杀你。
江南这么大的阵仗,想来先生没少在背后推波助澜。林雨桐又朝前走了两步,继续问道。
也不算错。冉耕闭眼:大位,有德者方可居之。
这话我赞同。林雨桐轻笑一声,听起来都是大道理,可我是无德者吗?
冉耕睁眼跟林雨桐对视,然后坦然的摇头:太孙如今看着,还算是有德。整吏治,肃贪官,安江南,不是无德之人。
那你为什么要杀我呢?林雨桐摊手,你看,你的所作所为,岂不是亦无德?
冉耕猛地一笑:有德与无德比起来,无德之人才能过的更好一些。这是老夫半辈子的惨痛经历教给老夫的道理。
哦!这样啊。林雨桐状似理解的点点头,所有无德之人都以此为借口的话想来这世上最无辜的就是我祖父了,是吧?
冉耕眼里的怨毒一闪而过,你不用这么试探我。没错,我想杀的是他
杀他太难,也太便宜他。林雨桐笑了一下,所以你想颠覆他的江山以达到你的目的。对吧?可是如今看来,你没那么多时间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比之前几天见你,还要糟糕。我猜,在船上这几天,你又被人暗算了。谁暗算到了你的身上?又为什么要暗算你?我在想,依你的身体条件,只怕是不能等到看仇人倒霉的那一天。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有办法,叫你活的比他长呢?
曾经也有个女人这么跟我说过。冉耕笑了笑,可到现在为止,她都不曾兑现她的承诺。
林雨桐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认真的看冉耕:真不敢想象事情是竟然是这样的。人性啊果然难以捉摸
要是添福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么冉耕当年跟阴伯方一样,对那个意外出现的小龙女,是抵触的。可听他现在的言语,那么很明显,这些年,他一直在跟那个女人合作。
那么,你现在,是来要我的命的吗?林雨桐看他,要不然,何必将他自己的底牌给掀开。
冉耕苦笑:就像你说的,我的时日不多了。
所以呢?幡然醒悟?
冉耕摇头:我被她暗算了,如果不能要了你的性命,我活不到京城。
哦!原来她离自己这么近啊。
看来死了几次之后,她变聪明了。
林雨桐就好奇:她怎么就能确信,你肯定能要了我的性命?就因为我不会太防备你?
说实话,还真没防备这个人。
冉耕看她:看来你还是没有把老夫的底子给刨完全。你知道老夫最擅长的是什么吗?
能知道无极宫的内情,又不是阴伯方那种只纯粹的提供后勤资金保障的,那他必然就是参与设计和建造的。这么猜下来的话,你擅长机关术?
冉耕又惊讶了一下:没错,所以,我若是想叫一条船无声无息的沉下去,办法很多。
林雨桐就看四爷,一个机关术,一个机械大拿,你们谁更厉害呢?
爷啊,有人无视你呢。
曾经四爷手里也是有造船厂股份的人,多先进的造船技术他没见过啊?在船上动手脚?你试试?
四爷就说:冉先生,之前求见你,是想找你请教一些问题。你叫我祖父保管的那些书,我都看过了。现里面有不少谬误之处
冉耕这才将视线对准这个故人的孙子,失笑了一下:果然吗?看来玄机那老儿看的还是准的。林家这气数,从去年秋后就有了变数。本已是枯竭之相了,却不曾想秋木泛青,大有蓬勃之势这变数,看来就应在太孙的身上了。
林雨桐还罢了,林玉梧则是大惊:原来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吗?
注定不注定的林雨桐不知道,但她这会子已经知道,谁在冉耕的身上动了手脚了,于是马上出声喊江蓠:把佟太医给请下来吧。
可江蓠却是一个人下来的:佟太医死了。
死了?
等尸体从房间抬出来,林雨桐亲自上前去查看,才现,面上看上去是上吊自缢身亡的人,其实是先中了毒了。
这就有意思了。
谁杀了佟太医?又怕佟太医说出什么来?
江蓠低声问:殿下,把所有的人都集合在一处。
林雨桐摇头:不必了。找人买口棺材,装殓了带回去给他的家人吧。
至于谁杀的人?
要么就是禁卫军中有那个女人的人,要么就是林平康身边的人了。
但不管是谁,林平康主动躲出去以图制造不在场证据的举动都证明,要么,他就是当事人,要么他就是知道内情。
但不管为什么,有他就行了。什么时候追究都行。现在不用浪费这个时间了。
等林平康和陈云鹤回来,船上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像是什么都没生一样。
林平康问林雨桐:殿下一切还都好?
好!林雨桐看他,应该有什么不好吗?
没有没有没有林平康笑笑,一切都好就好
剩下的一路就平安多了,已然打草惊蛇了,再做什么,就没什么意义了。
人上了通城的码头,那边宫里就收到消息了。冯千恩就低声禀报:没动,有人动在前面了
宣平帝蹭一下就坐起来:是她吗?
冯千恩摇头:不能确定。但是想来除了她的人,也没谁的人了。
宣平帝一下子就笑了:终于肯露头的。不过她冲着太孙去,是什么意思?
冯千恩还是摇头:她的手段神鬼莫测,喜怒又多是无常。性情只在善恶之间做事又只凭好恶,所以,奴实在无从猜测。
平康可受了牵连?宣平帝想起什么似的,问了这么一句。
不像是受了牵连。冯千恩低声道:三皇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生的,又是她亲自养了两年,哪怕是借了人家的身体,但这种情感,总是有一些的。
宣平帝就笑:总算还不是完全的冷血无情。
冯千恩就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宣平帝起身:走!去九重宫。
九重宫是李妃的宫殿,这地方,差不多能跟冷宫划等号了。
三皇子和静乐公主其实都不常来,除非有必须要出席的场合,李妃是不露面的。宫门紧闭,轻易不开。
其实,这九重宫是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的。打从‘她’走了,宣平帝一直就没有踏足过。今儿一进来,才现,这宫里一天也没有荒废过。如今地里的庄稼涨势很好。有那被那女人称之为‘辣椒’的东西,红彤彤的挂着,已经能采摘了。还有那番薯,已经挖出来,放在垄上晾晒呢。更有那苞米,外皮都已经有些干了,看来是能掰了。各种的果树屋前屋后的种着,果实累累。
宣平帝此刻,有种今夕何夕的感觉。
他蹲下身子,把辣椒摘下来用衣摆兜着,听见脚步声,一抬头,就见一穿着碎花棉布的女人提着小篮子走了出来,头上还用蓝靛布把头包了,脸还是那张脸。
曾经,也是这样。她这么走出来,跟他说:你怎么干的这么慢啊。这点活你都干不明白。然后会蹲下来,一边嫌弃一边帮着干。
而现在,这个女人明显是被吓了一跳,篮子一下子就掉地上了,然后她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圣上万安。
那一丝兴味,在宣平帝眼里消失了。
他站起身来,看了看从篮子里散落下来的鲜山楂,问道:怎么想起摘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