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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6.旧日光阴(8)三合一(1 / 2)

旧日光阴(8)

        “这墓碑上的字,    是范家的司机写的,    这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钟政|委的面色严肃了起来,    扭脸就问范云清。

        范云清沉默了良久才道:“当年老刘把照片拿出来递给百川的时候,    我就知道。”

        这话一出,    众人哗然。

        什么?

        她早就知道了!

        范云清慢慢闭上眼睛,有几分懊恼的解释道:“可是……当时我只是以为老刘怕将来百川认不出亲人的坟,帮着给立了墓碑。当时百川的情况……我还没细说,    他就又晕过去了。我忙着照看他了,    心老跟着悬着,事情过后也忘了说了。后来到了后方,    打仗、转移、再打仗、再转移。我跟他有时候在一个营区,    可连抽空彼此多不说一会子话的工夫都没有。这个,你们都很清楚的。本来要回来了,我应该说的。可这都过去十多年了,我确实是以为人都没了……你说这人都没了,还在乎墓碑上的字是谁写的做什么?荒草孤坟,    咱们见的多了。至于说上次……上次都已经提到照片,也已经提到司机老刘了,    我为什么还是不把这件事说出来……”说着,她就无奈又带着几分后悔的一笑:“我是怕,我当时要是说我早知道墓碑是老刘给立的,大家都会想,    你哥你嫂的这些安排你真的是一点都不知情吗?真的,    我在心里思量了好些遍,    越想这事越解释不清楚。怎么说,都不会有人相信我其实是真一点都不知道。别问我当时既然认出老刘的字迹为什么不怀疑他带来的消息有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都没怀疑。或许是年轻,或许是对家人对亲近的人无条件的信任,反正我当时真没想到这些。不过如今是大错已经是铸成了,说什么都晚了。我也不解释了,我知道解释不清楚。该不信的还不信,信了的我又何必多解释。”

        就是她说的这个意思。

        这就是个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楚的问题。她是不是知道,这完全是主观的。你可以不承认,但大家未必都信。

        她解释不清楚所以不解释,不解释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更加解释不清楚了。

        钟政|委起身:“林百川同志。”

        “到!”林百川起立,对着钟政委站的笔直。

        “你跟我来一下,我要代表组织,跟你谈话。”非常正式的语气。

        常秋云就抓住了林雨桐的手。

        林雨桐拍了拍她,“没事。”

        房间里只钟南山跟林百川两个人,但钟南山的表情是严肃的:“我代表组织跟你谈话。”

        “是!”林百川点头:“我是老d员,我明白。对组织的问话,不会有半点隐瞒。”

        钟南山叹气:“这些年,你跟范云清同志的关系一直……客气。”他选了这么一个词,然后才往下说,“夫妻相敬如宾固然是好,但如今看着,你们两口子却全然没有一点热乎气。什么原因呢?哪怕是对自己的同志,也不该是这样的态度。我现在需要知道你跟范云清同志所有的过往。你该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明白。”林百川深吸一口气:“我曾经怀疑过……这个怀疑就是导致我跟范云清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和谐的原因……可在我娘和孩子他们出现之后,这些怀疑我却又打消了。”

        钟南山掏出一支烟:“为什么不怀疑了?”

        “很简单。”林百川低声道:“如果范家真有除了私人感情这些原因之外的其他更深层次的,带着某种目的的原因。那他们就不会是普通的商人。既然不是普通的商人,那想把这件事做的天衣无缝,很难吗?”

        这还真不困难。

        要真是想借着林百川如何如何的,或者说范家有别的身份,那常秋云和林老太带着三个孩子在战乱的年代,是活不到现在的。随便找个人都能把这一家妇孺给灭口了。那个年代,不明不白的死个把人,谁在乎?谁查证?

        把假的做成真的,不就行了。永绝后患。

        可是偏偏没有!

        婆媳两个带着三个孩子,并没有遭遇到所说的任何的意外。

        这就表明,范家的问题其实没有那么复杂。

        但林雨桐还是谨慎的问了程家老婆子一句:“这些年你一直拿人家的钱?”

        “拿了……我当然得拿了。他们都给我了……那我凭什么不要?”程婆子抻着脖子说了一声,就又缩回去了,“我当时不也是好心吗?范家那么有钱,巴上范家那就是过好日子了。再说了,男人在外面另娶一个是啥新鲜事吗?连挑着担子的货郎,还东镇一个婆娘,西镇一个媳妇呢?又咋了?你爹在外面娶一房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瞒着不叫原配知道吗?多大点事啊!只要你爹从范家扒拉出来的钱从手指缝里露出来点偷摸的寄回老家,都够你娘带着你们吃香的喝辣的了。我这不也是帮了你们林家吗?怎么……怎么就说我害人了?讲不讲道理啊?你说……你说……我害谁了我?”

        程家老婆子的话,说明范家宁愿给钱封口,也干不出杀人灭口的事。

        林雨桐微微点头,朝虚掩着房门的房间看了一眼。

        外面说话的声音很大,钟政|委和林百川都听见了。

        两人对视一眼,刚才程家婆子和林雨桐的一问一答,正好就在点子上。

        钟政|委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要没有更复杂的问题,那就好办。小范这是个不错的同志,你们俩当年……”

        “当年真是对范家感激不尽的。把我救回去,想办法给我治伤。生活上,也可以说是照顾的无微不至。帮我藏身,帮我寻找父母妻儿下落。虽然结果不好,但是看了照片,见了人证,我就觉得人家是尽心了。不能因为家里没了,就迁怒人家。我也实在是想不出,他们要骗我的理由。”自己身上没什么可图的,人家费劲骗自己能得什么好处?“三三年,三四年,你应该清楚,当时的环境有多恶劣。”

        三四年就开始长征了。

        在这之前,前线是围|剿与反围|剿,而像是活跃在各大城市的地下d组织,也受到了疯狂的打击。到处抓捕g产党员,青年学生。

        “范云清当年在警局是有案底的,再有就是……她跟那个叛徒,曾经是恋人关系。这些年我一直不知道还有这个因素。如果把这个因素考虑进去,那当年的很多事就解释的通了。范公馆被监视,二十四小时监视。我那时候以为是范云清在警局有案底,他们盯着她是想顺藤摸瓜。如今想来,只怕是那个闫冠海将范云清供出来了。他一边想通过她找寻咱们的地下组织,另一方面,范云清一直没出事,估计也是有闫冠海寻了私情有关。可能他并不想置范云清于死地。”

        “至于我跟她的婚事……”林百川正了正军帽,“那是我自己的选择,哪怕是错了,我也认!”

        钟政|委拍了拍林百川的肩膀:这种事,一味的推到女人身上,那就真不像个男人了。

        等人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范云清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老林,我想单独跟你聊聊。”

        聊什么呢?

        两人返回房间,范云清就看着林百川半天没说话,沉默了良久之后才问:“恨我吗?”

        “不恨!”林百川说的干净利索,“没有你,我活不到现在。也见不到家人。”

        “你心里一直有刺,这我知道。”范云清就道:“谢谢你,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事都摊开了说,给我留了面子。要不然,这往后,在咱师,我是真没法做人了。”

        林百川没说话,只仰头靠在椅背上。

        “当年,我哥嫂说的那些,比如什么你如果不负责就要把我嫁给警|察局局长家那个吃喝嫖赌样样占全的公子,说什么家里总被监视也不是个事,说只有这样大家才有太平日子过……这些其实都是骗你的。”范云清笑了一下,“这次骗你的事,我知情。我嫂子说,你若是对我有意,就不会看着我往火坑里跳。果然,在我问你能不能娶我,能不能带我走的时候,你答应了。我当时坚信,你对我有意。我当时不认为这是欺骗,我觉得这不过是一次对感情的试探而已。可是后来,在范家出了我这么一个女g产党的情况下,这些年却也依旧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范家并没有受到牵连。哪怕是晓星留在范家,也被保护的很好。所以,你怀疑了。你觉得这婚事是被算计的,范家当年根本就不是我哥他们说的那般走投无路。所以你想的更深了,你怀疑我嫁给你,怀疑范家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更深的目的的。所以,你这些年,从不把重要的文件往家里带。你的抽屉永远是上锁的。哪怕是书房的摆设,稍微动一下,你都会紧张半天。至于我哥嫂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嫂子说,他们就是想叫我找个喜欢的人,心甘情愿的好好成个家,有了家,有了孩子了,就不会再想着出去干那些危险的事了。他们说了,如果省城呆不成,一家子可以去沪上,可以去香江,哪怕是出国也行。怀晓星的时候,我确实是感觉我,我一直坚持的东西动摇了。什么理想啊,什么信念啊,我不想要了。我就想把你留住,咱们跟我哥他们一起,远走高飞,找个没有战争的地方,平平安安的过完一辈子。你猜的没错,那一年里,我看到许多次组织联系你的暗号,但我都刻意隐瞒了。我就是想把你留在我和孩子的身边。这些话,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敢说的。我承认,自从闫冠海背叛之后,我多少有些心灰意冷了。对所谓的信仰,也动摇了。我想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过的日子,丈夫孩子一个家。跟你比,跟你们比,我不是一个纯粹的革|命者。我向往大义,但割舍不下你们所说的那种小情小爱。可是我这样的选择,真的就错了吗?”

        说着,范云清就擦了一把眼泪:“我自己也常剖析自己,我是资产阶级的出身,所以我的骨子里是不是天生就带着软弱性和妥协性。这些我……不知道,也给不了自己答案。其实,这些话搁在我心里这么多年了,如今,我也只能关起门来,说给你听了。其实晓星说的没错,这个婚姻里,有意无意的,善意的恶意的,存在了太多的欺骗。咱们这些年,你猜疑我,我心里也清楚,但从来没想过解释,因为没法解释。我不知道我哥哥背着我做的事,但我自己也确实在另外一些事情上对你有所隐瞒。这个怪不得你。走到今天,大概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但是……我还是想请求你,看在范家将晓星抚养成人的份上,稍微缓一缓离婚的时间,行吗?”

        “为了什么呢?”林百川问道:“在你看来,范家所做的事,都是为了你。你心存感激,甚至心存愧疚,但是你想没想过我的老母亲。十七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当年,我让你带着孩子一起走,你选择把孩子留下来。因为你知道,带着孩子在这个年月,不容易。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妻子带着俩孩子,肚子还怀着一个。她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我们之间有情分吗?有!但是,情分不是拿来利用的。你想着范家如何如何,可我娘我孩子他娘,却在想着,怎么做才不叫我为难。你如果跟她们易地而处,面对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做?你怎么做我不知道,可她们怎么做的,我看见了。她们只当做什么也没生!为了什么?为了我的面子,为了不叫我夹在这条夹缝里左右为难。那你要站在我这个位子上,你又该如何呢?所以啊……离吧!资本家很多,不是每个资本家都有个当师|长的妹夫的。可人家的日子不是一样过吗?就算不离婚,那你希望我怎么对待范家呢?咱们这事不是秘密,传出去,只是早晚的事。我对范家是个什么态度,很多人都明白的。所以,维持婚姻这个形式,真不是必须的。”说着他就起身往外走,“回头我叫警卫员收拾我的东西,我搬回师部住了。你慢慢想吧,什么时候想通了,咱们什么时候打申请。我能做的就只到这份上了。”

        男人走的决绝,范云清缓缓的闭上眼睛,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

        “妈!”林晓星跑过来:“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马上离婚,谁稀罕谁啊?”

        “别说了。”范云清猛的咳嗽了一声,林晓星赶紧去找药,颤抖着手倒了两片出来,范云清干咽下去,“你这孩子,还真是个急脾气。”

        我哪里是急脾气!

        分明是你的脾气太慢了。

        “您别气了,我不催了。”林晓星抚着范云清的脊背,低声问了一句:“当年,您真不知道舅舅他们骗了爸爸。”

        “真不知道。”范云清苦笑,“看!这就是妈妈上次不说出来的原因,连你都不信了。”

        “我信。”林晓星就道:“您要是早知道爸爸乡下的老婆孩子没死,也不会张罗爸爸回老家祭奠的事了。”

        说着,她扶范云清起身:“妈,你歇着吧。”

        等范云清躺下了,林晓星才出门,直接去了范家,将白天的事,一五一十的都给说清楚了。

        范云飞恼的不行:“他林百川不过是乡野寒门出身的穷小子,咱们范家呢?从明朝起那就是书香门第。后辈虽不济,但那也是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的人家。要不是为了收住你妈的心,我当初……你妈也是,这些年只长年纪不长心眼,要长相有长相,要学问有学问,两人又能说到一起,这都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却处成这样了。离了?说起来容易。离了之后呢?”

        范嫂子就说:“跟孩子说那些干什么,都是老黄历做什么?如今这世道,哪里还有咱们的活路?”

        “妈!”范舒拉从楼上下来,“你们在家说算什么本事?在我姑父面前,还不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这孩子!

        范嫂子就道:“你姑姑上次给你介绍的那对象怎么样了?”

        范舒拉叹气:“就他们师后勤处的副处长?”

        “嗯。”范嫂子急忙问:“你不是见了吗?印象怎么样?”

        大字不识几个,说话一股子大碴子味,“再说吧,先找工作,再说对象也不迟吧。”

        等俩孩子上楼了,范嫂子就问范云飞,“你说……要不,咱也想办法走吧。转道出国也行啊……”

        范云飞摇头:“去是能去,可这云清和晓星只怕是带不走。”

        “那不行。”范大嫂就摇头,“绝对不行!都是我亲手养大的,在心里也没比舒拉就远了多少。咱们一走,只剩下她们娘俩,怎么活?”

        “不光是这个。”范云飞叹气,“还有舒拉。这孩子简单、单纯。在国内还好点,好歹还有她姑姑,还有晓星。还有熟悉的朋友同学。这去了国外,咱俩能陪她几年。到那个时候,想回回不来,留下吧又无亲无故。想想那时候,得多可怜。留下吧,是好是歹,一家子总归是守在一处的。但是有些东西啊……”他的声音低下来,“……多留个心眼,什么世道,金条都吃的开。”

        林家这头没人问林百川那事的后续是什么样的,大家默契的都不提。

        最多也就是说说程美妮。

        常秋云就说大原:“以后可长点心吧。你当人家姑娘跟你热乎是为啥的?她那是听她奶的话,以为这些年,你爹偷着给咱家捎了多少金多少银呢。”

        大原‘嗯嗯嗯’的应着:“以后儿子的媳妇,娘说了算。娘说娶谁就娶谁。”

        说说笑笑的,年就到了跟前了。

        抽了两天的空,得回一趟老家。但临到跟前了,林百川又回不了了。据说是有些部队南调了,他们不知道属不属于后备部队,反正是必须全员在岗,随时待命。

        说回不去就回不去了。本来林百川说算了,今年先不回了。明年……明年肯定能回。结果常秋云不干,必须得回去一趟。不光是要回去,还想借一辆卡车一天的时间。林百川不给借,但人家钟政|委还是给了,“早去早回,路上别叫人惦记。”

        常秋云为啥非得叫开车回去呢?

        不是为了面子好看,为了张扬的,那是因为地窖里还塞着粮食呢。她得把粮食给带走。剩下的也就没啥值钱的,大门一锁就成了。三年五年的不回来,都没事。

        都临上车了,范云清带着拎着行李箱的林晓星来了,“娘,大姐,我就不回去了。公公也不乐意看见我。但叫晓星回去吧。她该跟祖父磕个头的。”

        林老太一副耳聋眼花的架势,“这是又说什么呢?啊?不去啊?不去就不去吧。回去吧,都回去吧。”

        常秋云笑了笑,就喊林雨桐:“妞妞,过来带你妹妹上车去。”

        范云清咳嗽了两声:“孩子交给大姐,我放心。”

        “没事,说不定明儿就回来了。”常秋云就道:“要不是你身体不好,也该跟着回去的。”

        好像一点也不知道这两口子已经闹的分居的事。

        范云清苦笑了一声:“大姐,我一直想说一句对不起,又觉得只说一句对不起太无耻了。对你们而言,这哪里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事?我跟老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