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光阴(33)
这段时间, 厂里的气氛有点诡异。
保卫科从人事科调了档案, 一个人一个人的查证背景。而针对保卫科内部,厂里也在秘密调查。这个林雨桐和四爷都知道, 这事赵平偷着找了大原。请公安系统帮着查呢。务必不遗漏一人!
这也算是个内部的一个摸底肃f。
自己人先查一查,做到心中有底嘛。这么一查,还确实是有一些好处的。
有几个小偷小摸的,偷盗的还都是厂里的废料,依照从严的原则,二话不说, 直接送派出所。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再像是程美妮, 属于家庭背景有大问题的一类,她的奶奶和父亲被专|政了。那么还有她的母亲呢?她的母亲改嫁之后到了个什么家庭, 有没有生子女,如今都生活在哪里……这个她说不清楚。还有她的姑姑,据说是什么资本家的姨太太。那么这些年,私底下有没有来往?这些问题交代不清楚, 直接就暂停了工作,接替李翠翠, 先去打扫厂里的厕所吧。所有旱厕,都归她了。
就连程美妮的前夫钱思远, 也被不大不小的牵连了一下。
先是他自己的出身问题,刚调查完, 那边又查他跟程美妮有没有藕断丝连, 吓的钱思远都快哭了:“你们这么说, 可就是破坏我的家庭了……要是我媳妇要跟我离婚,我就来找你们……”
他这人人缘不错,跟谁都嘻嘻哈哈的。又是内部查呢,所以,查过了就算了。这一道手续就算是走完了。
而程美妮的现任丈夫方青田,自然也没能逃过被一再审查的命运。
好容易能喘口气了,他就说:“离婚吧。你那个背景啊……我真是消受不起……”
程美妮怎么可能离婚,她自顾自的吃她自己个做的饭,她知道,因为打扫厕所是脏活,所以这男人开始吃食堂了,不在家里吃饭了。
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但是想离婚:“没门!”
你说没门就没门了?
“我要跟你断绝关系。”方青田就道:“这不需要你同意。”
“你跟我断绝关系?”程美妮冷笑,“不怕我把你跟李翠翠的事捅出去,你就去。”说着,她就冷笑,“如今这查来查去的,查出什么来了?都是揪着老问题在查!说不明白的,再过二十年还是说不明白。谁都知道这道理。但为啥没完没了的查呢?还不是李翠翠的害的。什么闹鬼,什么特,谁知道是不是她把野男人带到家里叫谁听到风声了,她故意闹出这么一出戏来,就是怕万一谁看见了人影,她好有说辞的……而她带回家的那个男人是不是你……却全在我一句话……我要是说你在家睡,那你就在家睡的。我要是说你不在家睡,那你就有嫌疑。这罪过……哪怕不是敌|特……那也是跟厂领导的老婆通|奸……”
“你!”方青田赶紧出去看了看,见外面没人才踏实了。他进来小心的将门关上,指着程美妮,“你……你……你给我闭嘴!”
“想叫我闭嘴也容易。”程美妮笑了笑,“对我好点!该闭嘴的我自然会闭嘴。”
那两口子关起门来说的话,没人知道。厂里加班加点的查,小问题查出不少,大问题真没有。
每个人的来历,不说清清白白吧,但至少九成九都是清清楚楚的。
于是这件案子,就真成了无头公案了。
厂里的人越来越多的相信,这就是李翠翠搞的鬼。估计是她偷野男人,心里有鬼怕人现了,就先提前闹出这动静来,洗清身上的嫌疑呢。
李翠翠是啥人啊?
脏的臭的不管是啥样的,给点好处都能摸上手。男人们在一块yy,心思歪的还真就跟这女人这样那样过,就是手上占过便宜的人也不少。男人们在一块都说这女人性yin。女人们对她更是深恶痛绝,简直就是公敌。
也就是这么一个没品的人,做好事没人信,不做坏事更没人信。
一出啥不好的事,先就想到她身上,而且还深信不疑。
厂里就叫范云清林雨桐这样的女干部,去做李翠翠的工作。说了,哪怕是一些生活作风上的问题,只要把这件事交代清楚了,厂里会酌情处分,不用过于担心前程问题。
差不多就是说,只要你坦白这事就是男女之间的花花事,厂里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追究!
目的呢,都是想着,只要这边出了这样的结论,那么对洪刚就是有利的。
大家都是战友,又是同事,没谁真的想一把坑死洪刚。
林雨桐和范云清在办公楼前碰的面,两人一起,去了保卫科的办公室。
李翠翠坐没坐相的歇靠在椅背上坐着,身子跟扭麻花似的,叫人一看,就觉得带着几分妖媚之气。
林雨桐先进去,李翠翠还‘嘁’了一声,但是范云清一脚踩进了门,李翠翠蹭一下就站直了。
很有意思的反应。
李翠翠竟然是害怕范云清更甚于自己。这还是比较新奇的体验。
两人在李翠翠对面落座,然后范云清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等着林雨桐说话。
林雨桐就换了个姿势,问李翠翠:“厂里的流言,你都知道了?”
李翠翠轻哼一声:“我是个磊落的人!我跟哪个男人相好,我就敢承认我跟谁好过。我跟谁上过床,叫谁摸过我的n,摸过我的身子,我都可以交代的一清二楚。你们要是要,我现在就可以说出来……”
“放肆!”范云清淡淡的吐出这两个字,打断了李翠翠的话,“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林雨桐看了范云清一眼,范云清就跟林雨桐咬耳朵,“叫她说那些事,一点一点意义都没有。这种事,一方说有,一方说没有,压根就是说不清楚的事。再说了,她这种人品,谁知道说出来的是不是都是真的?万一存心胡乱说几个,要求证又没法求证,传出去平白污了好人的名声……”
这个道理林雨桐当然明白。
但范云清既然这么说了,林雨桐就一脸受教,表示明白。然后谦虚的做了个请的姿势,该怎么问,由她来主导。
范云清没有谦让,但脸上的表情还是温温和和的,她就说:“李翠翠,你是聪明人。但也别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这男女之间的那点事,都是小事。可这有些事,却是大事。若真是你因为小事儿弄出了大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想过老洪吗?老洪会因为这次的乌龙事件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不懂什么是乌龙事件。”李翠翠也收敛了脸上的不正经,“但是我说的句句都属实。是!我承认,我这人的个人作风不好,厂里的很多同事都对我有意见,看我不顺眼。可是,一个女人,要是有办法,谁愿意那么下作?你们以为我自己就不恶心我自己个吗?错了!我恶心死我自己了。在戏班子,我跟我师兄相好,可是班主欺负我,他一样护不住我。碰到班主对我动手动脚,他不敢动也就罢了,还出去了,还顺便把门给带上了。好容易盼到解|放了,平等了,我不再是下九流的戏子了,我成了工人了。我高兴!真的!打心眼里我觉得我能挺起脊梁做人了。我找了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我想着,这样的男人,在我受欺负的时候,他能护着我。是!他是能护着我。可一个月在家睡不了两宿,他能护我什么啊?我原来住三楼,门上那个小窗户……夜里,总有人拿着手电从那里往我家照,偷看我睡觉。不要脸偷看就就算了,他还跟别人说。你们问问去,有几个男人不知道我屁股上是长着痣的?我跟我家男人说这事,可他呢?喝的迷迷糊糊的说我,残花败柳的还当你是啥黄花闺女,谁稀罕看你?他压根就不信这事!没人护着我,言语调|戏那是轻的……动手动脚的也不在少数……在路上都有人拍我屁股问我是不是这个地方长了痣……”
“够了!”范云清直接打断她,“咱们厂那么多女同志,比你长的好的,一抓一大把吧。怎么从来没听她们说过又类似的遭遇。对!有些男同志是不对!但是你就没问题吗?”
“我有什么问题?”李翠翠一脸的不可思议,“我是受欺负的,你们到底有没有同情心。”
林雨桐就叹气:“当年班主欺负你的事就不说了,那是旧社会。可之后呢?你也说了,平等了嘛。那你为什么不鼓起勇气呢。偷窥你第一次的时候你现了,要是你不想张扬叫人笑话,你为什么不准备一根竹签子在他再来的时候直接往他眼睛上戳呢?在别人对你动手动脚的时候,你干什么呢?娇滴滴的说一声讨厌?正确的做法就是直接往他裤裆里踢一脚再使劲的往上踩……你哪怕有一次反抗了,哪怕有一次什么也不顾忌跟他们拼了闹了……我保证,你就是不穿衣服在外面晃悠,他们见了你也会绕着走……”
“咳……”正说着呢,范云清轻咳了一声,把林雨桐给打断了。然后她急忙接茬道:“林主任的意思,是说你不该逆来受顺,要勇于反抗。当然了,要是你没有林主任的……身手和力气,也可以找领导反应了嘛。男领导不方便,咱们不是还有妇联吗?妇联就是咱们妇女同志的娘家。受了欺负找娘家,要把这话记住了。咱们现在言归正传,别扯的太远。”
李翠翠看了看林雨桐放在桌子上随意敲着的手指,往后缩了缩,“是!我对这些事处理的不好,戏班子要求我们不管遇到啥样的客人都得伺候着……所以……反正我……我承认我处理的不好。我知道错了!”说着,抬头看了范云清一眼,见对方带着几分不耐烦,就赶紧道:“……跟郑新民离婚之后,受的欺负就更多了。我那时候就想着……要找个能护得住我的男人……去年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碰上了喝多了的洪副厂长,我送他回家,他把我认……”
“好了!”范云清又一次打断了李翠翠,“说了,不要这么啰嗦。知道你对老洪有了好感,在他离婚后跟他结婚了。这个我们都知道,你可以掠过这一段了……”
李翠翠愣了一下,然后低头,‘哦’了一声。
林雨桐就明白了,李翠翠只怕之前跟洪刚确实是有过什么。而且,这事还被范云清知道了。
李翠翠沉默了良久才道:“我说那么多,就是想说,我受了那么多欺负,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庇护我的人了,我怎么还会再找野男人呢?哪怕老洪被审查了,但是我住着那个院子,那就是我身份的象征,只要还住那里,别人再想欺负我,就得掂量掂量了。我不安心的好好住着,犯得着闹妖吗?”
范云清深深的看了李翠翠一眼:“你口口声声说老洪能庇护你,那么你也该明白,只有老洪回来,他才能庇护你。这道理你该明白吧?!”
“明白!”李翠翠看着范云清,想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叫自己糊里糊涂把这事认下?可要是认下了,自己得冤死!
正天人交战呢,就听范云清又道:“你也别有顾虑。等老洪回来了,我帮你去劝劝老洪,他这人虽然脾气不好,眼里不容沙子,但是还是知道好歹,也听人劝的。”
这话叫李翠翠不由的打了一个冷颤,没错!要是认下这事,就等于承认了在老洪刚一出事的情况下自己就偷人了。范云清也说了,老洪的脾气不好,眼里也不容沙子。要是他把自己为他开脱认下的事当真事,那他即便回来了,还会庇护自己吗?不会的!不光不会庇护,只怕会认为自己给他丢了那么大的脸面,他得恨死自己。他对亲闺女都能狠下心,对自己呢?心只会更狠。
于是,她瞬间有了决定,对着范云清语调也不由的高昂了起来,“你当然希望我认下这脏事。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给洪刚脱罪。我怎么忘了,你们夫妻的感情好,洪刚对你念念不忘。还有你的孩子,那个闺女就不说了,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明明都离婚了,还坚持给他生孩子。你就是对他有感情,你就是怕他成了f革|命牵连你的孩子……”
“胡扯什么?”范云清蹭一下站起来,“孩子早就说过要过继给吴家,做决定的时候,洪刚还没被审查。就是如今被审查了,没出结果以前,f革|命的帽子是不能乱扣的!组织上都得慎重,更何况是你!你有什么资格给老洪定罪!”
“啧啧啧!”刘翠翠又露出几分浅薄和轻浮相来,“还说没感情。老洪老洪的叫的可真亲!没人为他喊冤了,只有你蹦跶着呢。你要不是对他有感情,我把这一双招子给抠下来……”
范云清将凳子踢到一边往出就走,林雨桐就听到一句:“不可理喻!”回头看时,她已经出去了。
不大工夫,赵平跟几个领导都进来了,示意苗家富将李翠翠先带出去。
等李翠翠出去了,范云清才进来。一进来就做检讨:“都是我的过错,工作这么些年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有人就理解的道:“都理解。你跟老洪也是夫妻一场,阴差阳错弄成了如今这样。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中间还牵扯到两个孩子,你的心情我们都理解。不过,你也是老同志了,组织程序就是如此,你也要理解。”
“我理解。”范云清才像是那个男人被审查的家属,露出几分疲惫,眼圈微微有些泛红,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我理解组织的决定,也相信组织能调查清楚。”
厂里的人都不相信洪刚是特|务,可偏偏的,这件案子就是破不了。
那边迟迟不给定案,也没说有问题,也没说没问题,就这么跟这件案子一样,被挂了起来。案子一天不清楚,洪刚一天不回来。要想回来,要么子查清楚确认跟他无关,要么就得等这场运动结束。
彼此对视一眼,事情就只能这样了。
赵平摆摆手:“那就散会吧。”
会散了,事情到这里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而林雨桐却觉得不得不重新认识一下范云清了。
她能不动声色的把人送进去,然后还能以受害者亲属的面目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甚至一步一步的通过言语刺激李翠翠,把事情往她想要的一个方向引导。
不能不说心思了得。
得空的时候,林雨桐专门回了一趟林家,跟林百川没什么好隐瞒的,将这些事一五一十的都说了一遍,然后问他:“……这个女人下手,可算是狠辣无比了。您……”
“你担心她对付我?”林百川笑了笑,然后摆手:“不会……”
“怎么不会呢?”林雨桐就提醒道:“很多男人都是太自信,自信能掌控女人。比如洪刚,如果不是太自信,他跌不进去……”
林百顺就道:“妞妞,这么说吧。每个人都有底线,冲破了那个底线,谁都能狠的起来。我不知道她跟洪刚之间现了什么,但是,洪刚一定是触犯了她的底线了……”
林雨桐并不完全相信林百川说的话。他有很多话都不方便说,也许是牵扯到一些组织不允许说的事。
看他这样,林雨桐也不问了。
之前还想问:范云清的嫌疑是怎么洗清的?林百川在里面是不是起作用了?调查组将她客气的送回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不用问了,这每一个问题,都可能触及组织秘密。
就比如当年的事,究竟是什么样的,只有他们这些当事人才知道。而后辈想了解,除非事过境迁,很多年之后再说了。
可越是不了解,林雨桐对范云清就越是看不清楚。总觉得这人行事,叫人摸不准脉。
而且从林百川的态度中就能看出,对于范云清这么谈笑中杀人的水平,他是一点也不惊讶的。
那么,只能说,这个女人骨子里就带着狠劲。
怎么办呢?怕以后节外生枝,那必然就得未雨绸缪做点什么的。
这个周末,再去职工大学上课的时候,林雨桐坐在教室里就时不时的隔着窗户朝外面看。
此时的范云清,坐在房间门口的台阶上。吴老太带着吴荣在门口的空地上玩。有意思的是,每个去厕所的人,范云清都会不由的扭脸看一眼。不光是进去的时候看,出来的时候也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