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光阴(83)
寒风凌冽的大年夜里, 她要是没穿大衣跑出去
张加辉一把把大衣拽过来, 转身就走了。
李兆山追出去几步, 很有几分颓然的样子, 直到看到张加辉走远了, 出了医院的大门,他才反身回来, 朝住院楼走去。
张加辉手拎着大衣进了厂,左右看看, 并不知道张雪娇跑到哪边去了。刚要敲门卫的窗户,门卫的房门就打开了。看见里面的人, 张加辉皱皱眉, 然后把大衣递过去:你的大衣。
张雪娇颤抖着手将大衣接过来:谁给你的?
张加辉面色有些奇怪的看了他妈一眼:你把大衣落在哪里了不知道吗?
忘了。张雪娇浅笑, 大过年的, 你赶紧回家去吧。
回家?
张加辉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你都不在罗家,我回的什么家?
张雪娇心口涨疼:是啊!有妈的地方才是家。从此之后,没有妈, 孩子岂不是没有家了。
你现在门房呆着, 我一会儿还有点事要交代你。她有些躲闪, 害怕看见孩子的眼神, 只道:就在门房呆着, 哪里也不许去。
说着话, 不由分说的就把孩子推了进去, 摁在角落的椅子上, 并且警告说:急着, 哪里也不要去,坐在这里最好也别动。
张加辉饶是迟钝,也现情况好像有点不对。什么时候,厂里的门卫开始荷枪实弹了。
张雪娇手里拎着大衣,像是拎着炸弹似的。
别觉得大衣不沉,那是后世的羽绒服。这个年代的大军衣拎起来试试,个个都是沉手的。
林雨桐接过来,铺在办公室的桌子上。苗家富亲自动手,将大衣给割开了。
里面确实是有炸|药包,里面却只有两公斤。但这确是定时炸弹,时间定在半个小时之后。
苗家富的面色就白了:这还有两公斤,去哪里了?
林雨桐却觉得,这才对!
有这么些炸|药,在军工厂爆炸引起的连锁反应已经起到了预计的效果了。她轻哼一声,他这是留着后手呢。
苗家富猛地抬头:他想跑。
一个优秀的特工,当然得给自己留够足够的退路,哪怕是被逮住了,手里也得留上足够的底牌为自己争取机会。
这跟策划的成功不成功无关。其实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爆|炸,而不在乎是不是炸毁了什么?这是政治影响的问题。
假如爆|炸了,那么这一片就会被严格的排查。而他混在其中,谁也不敢保证他就能安然无恙。
假如张雪娇暴露了,假如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圈套。那么他这个取出六公斤,只用了四公斤的做法,无疑就是套里的套。大家会极力的抓人,极力的找寻那剩下的两公斤,而同时,抓到他,也不会就地枪毙。对于一个优秀的特工人员来说,不管在任何情况之下,只要能活着,就不会放弃希望。
苗家富带着人,带着定爆|炸|弹驱车往山里赶。半个小时之内,就让它在山里炸吧。
对外的说法,无外乎是开矿。并不会引起恐慌。
而林雨桐身后跟着张雪娇,直奔医院。
计寒梅说了:不管怎么样,得金矿抓到李兆山。
那两斤炸|药到底去哪里了,不管怎么想,那都只是林雨桐自己的猜测。万一虚晃一枪,把那两公斤放到别的单位呢?
这种情况,就不得不防了。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林雨桐猜错了呢。
是!计寒梅说的对!所以,不能再看李兆山还牵扯着多少条线,先抓住人再说。
医院里找不见李兆山,这是肯定的,林雨桐和张雪娇找到医院,就是想看看,能找到什么线索。
可他的宿舍,却真真是干净的可以,有用的东西一点也没有。
张雪娇手攥成拳头:他跑了?
跑了?
能跑去哪里呢?
每一个路段都安排了人手,除非能飞过去。
所以说,他没跑,不知道猫在哪里躲着呢。
可是能去哪里呢?
林雨桐去问置办的护士:今儿有谁来过?
大年三十,来看病的人不多才对。要是附近的人,这些护士肯定都是认识的。
护士想了想只道:向家的大儿媳妇来过,说是给家里的男人买点止疼药。本来村里的人应该去宋璐的卫生站去拿药的,但是这不是因为李月芬关系有些尴尬吗?她是常来买药的。
一个人吗?林雨桐问道。
两个人。护士指了指大厅,她男人就在大厅门口等着呢。
向家自从向党失踪被打成叛|徒特|务之后,三个儿子就分家了。本来宽敞的院子被分割成三块,正房归了大儿子,跟两边的厢房中间砌墙,老二老三家各自是一道窄院子,厢房门口只有一米宽的院子能过人。
带着人过去将成家的院子给围住了,李兆山是从成家大媳妇的被窝里被逮出来的。
他一脸的羞愧:我们是有感情的。
张雪娇就那么冷冷的看着他,再看看一脸娇羞头却已经花白了的女人。
是有感情的?!
她这会子是一点也不明白,李兆山这虎头蛇尾的算计,到底是为了什么。
本来平安无事的事,为什么非要折腾起来。可这折腾的,虽然有自己先露了破绽的原因,但不可否认的,他压根就没做好准备。
他这根本就是拿她和这一条线的人的生命在开玩笑。
等人被逮回来,将人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遍,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自从换了一身衣服出来,他就闭嘴不言了,只那么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不时的朝张雪娇看一眼,然后笑笑。
张雪娇的汗毛就竖起来了,一步一步的走过去:你还是人吗?
张主任,你说什么,我并不是很明白。李兆山带着疏离的笑,这么说。
张雪娇却不管他说什么,只道:加辉,是你的儿子。盼着我死也就罢了,你还盼着他死,我问你,你还是人吗?
李兆山看向张雪娇,目光复杂了一瞬,然后才道:他不是我儿子,也不是你儿子,你该清楚这一点。
张雪娇的眼睛眯了眯:你早知道我叛变了!
李兆山哈哈的笑:你了解我
不!我不了解你!张雪娇冷眼看着他:我不了解你!是我太傻,让你把我了解的太透。
李兆山撇着嘴一笑:你要这么说,也对吧!你是什么性子的人,我了解。你那天来找我,说了很多,说你愿意继续这个计划。那一瞬间,我就知道,在你身上出现了变故。你是个聪明又决绝的女人,如果认定我对不起你,你会恨不能一声不吭的杀了我,而不是过来跟我说了一大堆要划清界限的话之后,却又跟我保持合作关系。其实要推行计划,非得需要炸|药吗?技校当年的那一把火为什么起了那么大的轰动,那就是火对厂子来说太危险了。火这东西,可比炸|药要取多了。你要是愿意,你有一百种办法把这把火烧起来。你为什么非要叫我去想办法弄炸|药呢?除非,你想把我手底下的底牌给摸清楚。是!当时有那么一瞬,我几乎都被你说服了。可等你走了,我回过神来,如此一个身手依旧敏捷矫健,做事依旧果敢决绝的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么一个容易暴露的方案呢?那时候,我就确定你有问题。连你都有问题了,我就压根就没想过这件事能成功过。
你给了我两公斤炸|药又给了加辉两公斤,你想干什么?李兆山朝外看了看,然后低声道:你听到爆|炸的声音了吗?
没有!定的时间早就过了半个小时了。
你给的炸|药是假的?不会啊!要是这么着,不可能都没看出来。
假倒是没假,只是他们不敢拆里面,并不知道,里面的炸药是早年埋在地下受潮废弃的我明知道你有问题,我怎么就把好容易弄出来的东西,交给你呢。明知道不会炸嘛。他笑着,所以,清丽,我没想过要你死,更没想过要孩子死
那这么绕了一圈,就是在争取时间。
他把那六公斤炸药,到底是藏到哪里去了?
张雪娇冷着脸跟他对视:别说的那么好听。你就是想叫我和孩子死。如今,我说不清楚了!他们不会再信我,他们会以为,我跟你配合的演了这么一出戏,把他们耍的团团转。
李兆山蓦然一笑:清丽啊,你太极端了。作为女人,你也太自信了。
可作为男人,你也太自信了。林雨桐从外面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串的东西:看看,这是你的东西吗?
李兆山的笑意一收:你找到了?他愕然的看向林雨桐,然后哈哈大笑,怎么也没想到,说服了雪狐连我都背叛的人,是你这么一个女人。
林雨桐不管他笑不笑,也叹气:你确实是会剑走偏锋。我一直盯着你们以前埋下的钉子,却没想到,你竟然用的新人。
这个新人,就是向家的大儿媳妇。
儿子坐牢,向党的事情又是被她捅出去,以至于害的一家子都被打成了teu子女。向老大恨毒了这媳妇了。三天一大打,两天一小打。
之前,她因为被男人打的小产了,才跑去医院的。没钱,又不是职工家属,只能在医院的大厅里抱着肚子忍着。是李兆山将她带到办公室,给她看诊,给她开药。
大夫为她开药,问她说:是不是晚上还睡不好。
是!怎么可能睡的好呢?
真害怕家里的男人半夜起来杀了她。
大夫是个特别有仁心的人,就给开了一副中药:安神的,但是不能多吃。多吃之后,就会变的神智有些不清醒。
女人回去的时候,一边熬药一边琢磨呢:这要是边的神智不清醒了该多好。
这么好的药,她没舍得喝。
男人着凉了,头疼。她把药给熬了,给男人喝。喝了三五天,男人整个人就有点愣愣的傻。给他吃他就吃,不给他吃,他就坐在那里一天一天的也不说话。
她大着胆子去问大夫,说:要是万一把那安神的药吃的多了,果断时间还会不会好起来。
大夫的脸一下子就变的难看了,然后严厉的盯着她: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呢?
女人慌乱了起来,她抹着眼泪:要是不这么着,我就活不下去了。
她想着,要是大夫不帮着自己隐瞒,那自己就跪下磕头,哪怕是去坐牢呢!但是坐牢前,得先把那个畜生给杀了。
可是却没想到,大夫只是叹了一声,然后他就掏出干净的带着香味的帕子给她擦眼泪,还细心的抬起手帮她把垂下来的狼狈的油腻的头别在耳后梳理好。
那一刻,她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大夫怎么能对我做这样的事呢?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其实也没什么,但是回去之后,一晚上一晚上的追不着,就在想这个犹如天上的人的李大夫。
他长的可真气派,站在那里就叫人觉得高不可攀。
他可真有文化,那么多人都叫他老师。
他可真有本事,连厂里的罗主任都得求着他看病。
这么好的男人,竟然看上我这么一个老婆子了吗?
她半夜起来挑灯对着小镜子照。脸上都是皱纹,黑乎乎的分不清眉眼。头都半白了。随即她放下镜子: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妄想呢?
可是扭脸看看已经傻了的,睡在灶膛前的地上蜷缩着打鼾的男人,她没有来的嫌弃起自己来。
脏!太脏了!
她半夜起来烧热水,一边一边的清洗自己,身上的皮都好像被丝瓜瓤给搓破了,但看起来,是好了一些。白了好像皱纹都少了。
她细心的梳头,希望把白头藏在里面。然后又把年轻时候的一条翠绿的头巾拿出来,把白头包起来。最后狠狠心,用藏着的最后一枚金戒指,跟老三媳妇换了一身她年轻时候穿的衣服。
拾掇好了,她才溜到医院。是晚上去的,以帮着李大夫浆洗的名义去了他宿舍门口等着。
李大夫回来了,他好像喝了点酒。他开了门,叫她进去。关了门,他就抱着她,说她这样真好看。
她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男人喜欢她。她感动的恨不能把一颗心剖出来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