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仲夏夜梦（3）
比宋晚栀从池塘里捞出来的湿淋淋的语文书还惨的, 是湿淋淋的江肆。
宋晚栀从来没见过江肆这样狼狈的模样。她想应该没人见过。
入秋的风凉，年乌黑的湿发前所未有地柔软垂贴下来，耷在他得发冷的额角上, 他被水湿透而贴在身上的衬衫将衣下的肤『色』透出, 他的手臂紧紧攀着池塘的边缘，却没有上来。
那双总是漆黑的, 染着桀骜或松散笑意的眼眸, 此刻像失了焦点。
他空茫望着前面不知道什么地方。
那一秒宋晚栀见江肆的眼神，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荒唐的惊恐感。
她觉得江肆不想上来了。他想松开手，任自己倒那片近两米深的池塘里, 然后阖眼沉底。可那是江肆, 那怎么可能？
宋晚栀不知道，她只是从心里觉着惊恐。
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扑上前，米『色』的裤不管不顾地跪花坛边缘肮脏湿漉的泥土上, 她死死握住了江肆的手——也就在她握上去的前一秒，江肆的指节离开了攀着的石台边缘——然后被女孩苍冰凉的手指死命地攥住了。
江肆一怔，从水里抬眸。
女孩隔着坚硬的池塘边缘的石台狠狠握着他，眼神里带着巨大的恐惧和惊慌，她好像能透他一样，于是那些湿『潮』的雾气卷土重来，又比他下去前更盛。
停了两秒, 江肆哑然笑了：“小朋友, 拉住我干什么, 占学便宜？”
“，闭嘴，”宋晚栀第一次用那么强硬的语气和江肆说话，如果没有声线里的颤栗, 那就更完美了，“上来。”
江肆拿漆黑的眼透过沾着水滴的湿漉漉的睫望她，像有种古怪又深恸的情绪在里面发酵，他嗓音低哑地问她：“我要是上不去了，怎么办。”
宋晚栀将快要失去知觉的手攥得更紧：“我会一直拉住的。”
“被我拽下去也没关系？”
“我会，一直拉住的。”女孩用惊栗的声线轻轻地重复。
就像曾经这样拉住我一样。
江肆望着她，猝然笑了。
他在石台边缘慢慢靠近，将一只手臂横压上去，似乎作势要出来了。但在最后一秒的发力前，他又突然停下，仰头去巴巴望着他的女孩。
“栀子，我告诉一个秘密好不好？”江肆漆黑着眼，低声说道。
“……”
宋晚栀被他的称呼弄得一怔。
江肆前喊她虽然奇怪，但至是带着姓氏的，这还是第一次，这样没头没尾，古怪…又亲昵。
于是宋晚栀就像被他那个称呼蛊住了似的，她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然后顺着他眼神的牵引，慢慢将最后一点上身和石台的间隙压至无距。
女孩趴低，和水里浑身湿透的年在石台上慢慢贴近。
年低阖下微栗的睫。
在她将耳朵不设防地靠近他下颌时，江肆轻促嘲弄地笑了声：“我‘杀’过人。握的是杀人犯的手。”
“——”
女孩面上的血『色』一瞬就褪雪。
她瞳孔被情绪扩张极限，连唇『色』都淡去了。她不能置信地转过脸，僵睖着他。
小朋友的反应在江肆意料中。唯有一点出乎他意料。
江肆低头，着自己依然被紧攥的手，他仍是笑着，却皱起眉了：“为什么不松开？”
女孩怔望着他，失声。
江肆抬眸：“吓傻了？”
“，”宋晚栀终于在那双熟悉的眸子前回过神，她气恼地咬住唇，“再不上来，我就要喊人了。”
江肆眼神更古怪：“不怕么，为什么不松手？”
“我怕，但我知道不是，不可能是。”宋晚栀咬得唇瓣都泛，“上不上来？”
“……”
江肆停了好几秒，才好像慢慢回了神。
他望着女孩的眸子一点点被笑意侵染，还有什么更浓烈的情绪丝丝缕缕地盘绕上来。
然后江肆低回头去，笑隐在胸膛里藏得更低更深，也更愉悦放肆。
宋晚栀几乎要被他弄疯了，她攥着他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太过僵持，现在都快失去知觉了，她不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想这里，女孩苍着脸转向后，生平第一次用颤栗的声音提最：“有人吗？救——”
“命”字没来得及出口。
宋晚栀就被湿透的年从石台边缘直接压了身后的花坛里面，他捂住她下颌，压得她一个多余的字都再说不出来。
江肆难得有点恼笑又意外：“还真敢喊啊小朋友，不怕下周一和我一起去国旗下发表检讨？”
“呜呜，呜。”宋晚栀被他捂得说不出话。
女孩束着的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松散了。
凌『乱』的发丝缠绕过他的指节，又萦过她雪泛红的脸颊和湿『潮』的瞳。
江肆眼皮一跳，手立刻松开了。
某一秒他难得眼神狼狈，像被过了电似的，动作迅疾又凌『乱』地从女孩身上翻开，然后僵停在一旁的泥土地上。单条腿屈起，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他抵靠在石台边缘，停着。
然后江肆拿最最古怪的眼神盯住了宋晚栀。
宋晚栀气恼得不。她是来背课文的，现在语文书湿淋淋地挂着叶子和泥土半死不活地躺在一边，她自己也弄得一身泥污，课文还连三一都没背完。她安排得好好的学习度，每次一见江肆就要被搅得『乱』七八糟。
果然老师们说得对，不管是单方面还是双方面的超出友谊的关系，就是学习生活里的毒瘤。
宋晚栀有心想严肃地告诉江肆，以后不要再这样开玩笑和做情都恣肆妄为不计后果了，但偏偏江肆那个前所未有的眼神又得她莫名不安，不敢妄动。
于是江肆就见，女孩从花坛里坐起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时不时抬眸偷偷睖他一眼，像是泄愤，然后被他视线捉住又会立刻躲回去。
江肆靠在凉冰冰的池塘边石上，忍不住哑声笑起来。
等宋晚栀终于摘拍掉自己一身的叶子和泥土，也蹙着眉把惨兮兮的语文书甩了甩水拎在手边，她才在一动没动、只是一直拿黑漆漆的眼盯着她的江肆腿边停住：“，要我帮喊人吗？”
“怎么喊，”江肆微微后仰起脸，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睨她，“‘来人啊’，‘救命啊’，这种吗？”
“……”
宋晚栀被他『骚』兮兮的语气红透了脸。
她恼得很想不管这个人，冻死在这儿也跟她没关系，反秋天也冻不死人。但是只要一见他身后的池塘，宋晚栀就会想起那个过的不合时宜的玩笑。一定是假的，一定是他故意拿来捉弄吓唬趣她的，但她就是忘不掉年那一刻的眼神。
就仿佛……
仿佛她如果松开他的手，他就会彻底、彻底掉一个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水里。
宋晚栀不敢想下去。
“带，带手机了么？”迟疑很久后，女孩轻声问道。
江肆靠在石台前，故作惊讶：“小朋友上学竟然还带手机吗，老师会没收的。”
宋晚栀被他趣得窘得不，气得又咬住唇了。憋了好几秒，她才忍着咬牙：“我是要朋友电话，让他们来接。”
“…知道了。”江肆松散了笑和语气，不再逗她。他朝前扔她又被她扑过来拉他时扔在一旁的外套示意了下，“都在那里面。”
“哦。”
宋晚栀快步过去，拿着江肆的外套回来，然后递他。
年身上的衬衫这会儿已经被水匀得透彻，贴在身上，或者『色』的褶皱，或是肤『色』的透。宋晚栀几乎不敢让自己的视线稍微沾他一点，递外套时都努力转开脸，只把胳膊用力地往前伸出很远。
江肆得想笑，就拿着手机，撑着膝笑了。
于是对面沈鹏宇一接起电话就沉默了好几秒。
等江肆慢条斯理地哑着笑和他交代完送货地点和拿衣服的任务，临挂电话际，沈鹏宇终于还是没忍住，嘴贱了一句：“肆哥，您这是在哪儿没收住，和哪个小姑娘擦枪走火了？”
“——”
江肆难得有被噎住的时候。
回过神，他气笑得咬了下唇角：“说什么。”
“这不能怪我，让我拿一整套衣服也就算了，”沈鹏宇无辜，“是没听见刚刚说话那语气还有笑，『骚』得跟那什么似的，我都想录下来去小立本应征牛郎，绝对能靠一套录音一张照片就击穿所有面试，直通录取。”
“…滚。”
电话挂断。
宋晚栀亲眼着江肆有点戾气地把手机扔旁边了。
停了几秒，那人拽过外套，『摸』出烟盒和火机，随手磕出一根细的香烟来。江肆刚将烟衔唇间，还没点上，一抬眼就见宋晚栀站在一两米外，轻轻蹙着细的眉心，不太赞同地望着他。
江肆薄唇一扯，咬着烟笑了，他懒洋洋靠石台上：“有意见么，小朋友？”
“…抽烟不好。”宋晚栀忍了好几秒，还是小声说了。
“这是在，”江肆一停，略微挑眉，“管教我？”
宋晚栀抿唇不语了。
见小朋友好不容易探出来的“触角”又有要往回缩的迹象，江肆低叹了声，将唇间香烟拿了，捏掌心：“，听好学生的，不抽了。”
宋晚栀眼神松了松。
只是在余光扫被江肆扔在一旁的手机后，她又迟疑了下，有点不安地问：“朋友答应送衣服了吗？”
“嗯，”江肆瞥见女孩仍皱着不太信的神情，不禁哑然，“在眼里，我人缘这么差吗？”
“不是，就是刚刚接完电话，有点生气。”
江肆侧开脸，轻嗤了声：“那是因为沈胖说让我去应征牛郎——”
说完江肆才觉着有些不妥，他想玩笑带过，却回头就撞见女孩听得茫然的神情。
“牛郎？”宋晚栀甚至还轻声确认了一遍，“和织女，每年七夕才能见面的那个凡人吗？”
“……”
江肆停了两秒，黑眸一晃，他侧开脸哑声笑了：“是，就那个。”
“？”
宋晚栀直觉有什么不对，可惜没等她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江肆那边就转回来了，他搭在膝上的那只手抬起，朝她勾了勾。
宋晚栀沉默两秒，挪过去。
等女孩来面前，江肆将手边拿出了杂物的外套一甩，勾着小姑娘转过半圈，把外套系在了她腰上。
袖一扎，黑夹克裹出纤细腰身，垂下来的衣摆被修指节随手整理了几下，就盖过了裤上前扑蹭在花坛里弄得脏兮兮的黑一块土一块的『色』布料。
宋晚栀低头着，有点懵。
“了，”江肆垂回手臂，懒撩起眼，“回去吧，我自己等人就。”
宋晚栀望着他自己一身湿透的衣裤，怔滞：“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