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的山海关与一百多年后完全被当做观景点来看的山海关那是大大不如。破损的墙体斑驳陈旧,垛口破败不堪。不过依旧难掩其建造时候的雄伟。
想看到大海,需要到老龙口。在这里是看不到的,段祺瑞方才眺望海的方向,其实心中想的都是与何锐说些什么。
两人走了一段,段祺瑞叹道:“何贤弟,你在关外整军经武,发展民生。收复中东路,又能赈灾救民。现在名声赫赫。”
何锐轻笑一声,也不接腔,只是等着段祺瑞说下去。段祺瑞见何锐如此,便把后半段要质疑的话讲了出来,“只是你在关外推行土改,着实令关内震动。提起何贤弟的大名,士绅无不恐惧。”
“哈哈。竟然是这样,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说我青面獠牙。”何锐打趣的答道。
段祺瑞没想到何锐居然如此回答,不快的盯着何锐看了片刻。就见何锐神色自若,明显是真的不把士绅的反对当回事。段祺瑞心中大大不快,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劝道:“何贤弟当下声名卓著,内政外交无不精通。北洋老兄弟们都这般年纪,只要何贤弟能改弦更张,再过几年这大总统之位就是何贤弟囊中之物。何贤弟素来以国家为重,为何如此任性?”
何锐此次前来的目的就不是敷衍段祺瑞,此时正好有机会试探一下段祺瑞到底有多反动,便收起笑容,认真答道:“总理,世道已经变了。”
听何锐语气认真,又是这么一句开场白,段祺瑞认真的听了下去。
“历史上。中国从不缺乏能工巧匠,各种工具推陈出新不断进步,使得中国在农耕时代成为世界上最强大,最先进的国家。现在中国的落后,在于中国没赶上工业化时代,科学、技术、生产工具,全方面落后了。但是,总理,以中国人天生的聪明程度,追上先发的欧美完全没有问题。”
段祺瑞听着何锐的话,不觉间已经皱起了眉头。以段祺瑞在北洋中的身份,对人说起为国为民的目的和为国为民没啥关系。只要提到为国为民,就一定是为了利益。团体利益,个人利益,都是身居高位之人的利益。
现在何锐谈起了中国的历史,也算是切题。但不知怎么回事,何锐谈起这些的时候,段祺瑞感觉何锐是真的要谈这件事本身。
不过段祺瑞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既然何锐要谈这些,段祺瑞倒是想看看何锐玩的什么把戏,于是段祺瑞笑道:“何贤弟,你所说的我好像也听人说过。不过那些人说完这些之后就会说起实业救国、教育救国之类的话。”
何锐笑了笑,“呵呵,那些人也算是研究了些问题的表象,与总理的见识相差许多。方才总理开门见山,说的就是最要紧的事。”
段祺瑞对于闲扯淡着实没有兴趣,既然何锐这么绕来绕去,段祺瑞也不想陪着何锐瞎扯淡,“哦?没想到何贤弟居然也会奉承人。我方才所说的,只是北洋兄弟们的担心罢了。”
何锐点点头,“总理。在农业时代,士绅们起到了很大作用。他们保留文化、知识、艺术,也是国家官员的重要来源。所谓耕读传家,也没说错。但是,我之前已经说过,总理,世道已经变了。现在不再是农耕时代,现在是工业时代。这个进程根本不可能逆转,想在当今世界中有一席之地,中国必须成为工业国。东北能有今天,并非东北实施了土改,地主士绅逃离东北。东北能有今天,是因为东北这几年是按照工业化时代该有的规矩去建设、去发展。工业化时代,不再有地主士绅的容身之地。”
段祺瑞发现,何锐并没有偏题。段祺瑞要与何锐谈地主士绅,何锐就与段祺瑞谈地主士绅。双方还都是以极大的坦率谈及这个问题。
但这次的谈话与段祺瑞之前的谈话大大不同。何锐谈起国计民生,就是在谈国计民生。并没有利用国计民生当做幌子。
北洋从建立起就是招收良家子。这些良家子们或出于殷实富户,或者是自耕农。这些年过来,这些北洋军用他们挣到的军饷置办土地,已经成了地主。而且北洋军成事后,不少地主士绅的子弟加入了北洋势力。所以何锐在东北的所作所为直接引发了整个北洋集团的反对。
段祺瑞本人并不怎么在乎这个总理的位置,让给何锐就让了。可北洋上层却不能接受。大家现在就是地主士绅,一旦何锐掌权,推行起东北已经执行的政策,大家辛辛苦苦这么多年赚到的家产立刻灰飞烟灭。
既然何锐的立场与北洋如此针锋相对,段祺瑞也不得不问个明白,“何贤弟,你为何不能放过士绅们?”
“我从来没有针对过地主士绅,我要做的只是把中国带进新时代。但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总理,士绅们掌握着权力,在如何分配利益上,他们定然要为自己分到最大的一块。在工业时代,这些利益要分给劳动人民。正是劳动人民创造出了工业时代的科学、技术、文化。由于工业时代丰富的产品让单个的男女有能力按照他们自己的期待组建起属于他们的小家庭。国家制度就必须服务于这些小家庭。这就更需要一个削除所有特权的法律制度。地主士绅们在工业时代,只是起到了阻碍作用。就如同挡在工业化这辆大车前面的石头,除了把石头踢开,或者直接碾压过去,我着实没有其他办法。”
听到这里,尤其是最后一个比喻,段祺瑞叹息一声,停下脚步。
手扶垛口看下去,山海关一边是北洋的人马,一边是何锐的人马。两边的人隔着山海关,都一言不发。在山海关上,站的是两方的首领。而段祺瑞已经不想再对何锐说什么。便转过身赞道:“何贤弟真爽快。”
何锐看着段祺瑞神色中的那份坚毅,也明白了段祺瑞的反动性。反动是一种立场,并不怎么牵扯个人道德。就如段祺瑞本人是著名的‘六不总理’,不抽、不喝、不赌、不嫖、不贪、不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