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话没说完,扶苏抬手止住了他。
他温和地朝他笑了笑,“景谦,怪不得他人都说你与廷尉很像。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关切你。”
他还是独一无二的扶苏。
李贤都不能一时间看清,嬴政的长子为何与他那般迥异,还是说,他是脱离了尔虞我诈之后养成了谦谦君子,与生俱来的翩翩。
这样的人,是身处黑暗漩涡之中的李贤竭力仰望又不能理解的。
李贤颔首,“臣明白的。”
扶苏轻轻摇了摇头,他的温和融在身上,无论如何也无法抹除。
不过他从军中带回来了直接,有的时候,他能够直言。
扶苏让身周的副官都退下。
月亮与火把把扶苏映衬得宛如谪仙,身上白黄相间的纹路若有飞云翩跹。
他温言。
“我此来城父,除了要在城父坐镇。更多是想与你一见。我与蒙恬,你与荷华俱是年少相识。”
李贤一怔。
当年他在函谷关时,他传讯给许栀,正是通过了当时尚在王城的扶苏。
一旦扶苏与他谈及私事,他很不好回答。
而扶苏恰好就这样问了。
“几月前在咸阳街巷发生了的事,虽然我不知,但回咸阳之后,总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言。景谦,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扶苏停了一会儿,“或者你有没有想告诉荷华的?”
扶苏看似轻飘飘地说着,蕴藏着的威慑力不减反增。
“臣惶恐。”
“惶恐。”扶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惶恐吗?既然你惶恐,为何能看着荷华去陈地?你到底怎么想的?”
万千星辰落入他的眼眸,他还是在笑,只是这个笑容没什么温度。
李贤头一次发觉,这种瘆人的感觉,居然有朝一日出现在了扶苏身上。
李贤从来都是极会隐藏情绪的人。
“臣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去楚地,有公主想要做的事。只要公主高兴,臣愿拱手。”
扶苏淡淡看了他一眼,如月的眼中不可避免地添上了一丝让李贤感觉很熟悉的气质。
扶苏点点头,“只要她喜欢就是了。景谦说得好,记得你说的。我也希望她高兴,不过高兴的前提是要保护她安全。”
很久之后李贤才知道,当年许栀求着张良去当扶苏的伴读没当成,张良被他设计做了许栀的老师。
而一个更加厉害的人受了张良的嘱托,周游天下之际,化名遮面,去了扶苏身边待上了一两年。
这个人是张良的老师,韩非。
嬴政都没有与这样久地与韩非待在一起。
——
清清淡淡的月色照在张良的面颊。
他做了一个沉梦。
梦中讲述的是另一个故事:那里面有一个如嬴荷华描述的统一的天下,只是那不是秦之天下,而是被叫做汉之天下。
在那个梦里,他看见了许多模糊不清的人,他们也唤他“子房”。
唯一清楚的人影是陈平,陈平居然出现在梦中,张良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他梦见自己,
子孙满堂。
一生清名。
张良低头,一个小孩穿着一身绛红,他说他叫张不疑,然后,他拉着他的衣袖喊他父亲。
再过了一段时间。
他垂垂老矣,游走在青岩山。
他一身道袍,站在青山最高处。
有个叫赤松子的老道与他并肩迎风而立,任由长风吹起他们雪白的须发。
这一个很深很沉的梦中,全部都是美满团圆。
他成为标杆,成为典范,成为永恒的传奇。
但唯独,那些反复的梦中没有出现那抹绯红的身影。
不曾出现她。
自始至终,都没有嬴荷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