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担心她知晓了什么。
他不希望她知道那块红石的秘密,他深知愧疚比恨意更折磨人。
许栀看见他的神色,叹了口气,她感到难过。
她抿唇,“让自己感到痛苦并不是证明你还活着的办法。”
“许栀。昭氏得见我,必恨我入骨。若你能将我送入狱中,那此行,则事半功倍。”
许栀不明白,为什么古人就是喜欢把自己往大牢里送才开心。
韩非是这样,张良是这样,现在又轮到李贤。
韩非的事折腾得很麻烦,李斯还跟着死了一回。
张良入狱,她在书上亲眼见他死亡。
这种痛苦,她绝对承受不起第二次。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她看着李贤揣着袖子站在那儿,李贤固执起来,真够暮气沉沉。
他还是一动不动。
许栀最终还是越过了那道珠帘‘屏障’,拽了他袖子,想一把扯他到门口。
李贤顺着她的力走了两步就不走了。
“公主莫要因小失大。”
她蹙眉扭过头来,盯着那张脸,愤愤然,“什么是小事,什么是大事,我分得清!”
他倏然愣住,目光重新凝聚到她拉他的动作。
这个注视令许栀如遭电击,刹那松开他。
“宁愿麻烦些,你也不能去牢里待着。城父昌平君那边你得盯着。”
李贤没听她后面说了什么,只是他感受到了她的担忧,忽然心情大好,好像心肺胸腔一点不痛了。
他挑起往常的语气,堆着笑容。
“你舍不得我死。”
“……”
李贤再想让她把手重新放在他袖边,被她一把打开。
许栀真不明白,他怎么做到一会儿深沉如海,一会儿如此幼稚。
但就负刍来看,楚国国内的情况比预想中要复杂。
其实李贤出咸阳,赶赴城父之前,嬴政在章台宫召见了他。
嬴政说,他不许自己的女儿受到任何伤害,他也不能忍受自己遭受诅咒。
所以他召开了朝议,商论伐楚。
与上一世同样的命令发出,但李信的二十万大军出兵伐楚的原因更多了一层,是因为嬴荷华的缘故。
李贤不能让二十万秦军再度全军覆没。
一旦他爱一个人,那么,任何事情都可以为她让步。
不在乎自己鲜血淋漓,不在意世俗的眼光,不顾及道德底线。
这是他与张良最大的不同。
于是,他上禀于王,真正知道红石原委的人,除了大巫就是嬴政。
那大巫虽只是景氏中最旁落的一支,但因之前与令尹李圆关系好,又将现今的楚王辅佐上位,氏族之中的人也给了他几分面子,从而在朝臣里也有了地位。
“祭司,负刍公子已经见过永安公主了。”
“哦?”大巫点了个头,漆抹的陶罐上又被他握着划了一道条纹。
大巫的龟甲置在案上,“终南山的墨家那位,这下终于是坐不住了。”
于是,大巫在听说负刍见过嬴荷华之后,他的心中又酝酿了个投机取巧的计划。
——
张良撑起身,看着窗外的两只麻灰色的云雀从一棵榕树枝丫间上飞到另一棵,它站在最细的一枝桠上,爪子只能勉强抓住叶柄,但还是站得很稳。而另一只小鸟的身子过于肥大,站在纤细的枝头,以至于让整节树枝都摇摇欲坠。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只是与他在梦中的时间还有些混淆不清。
不一会儿,那只玲珑小巧的云雀蹿入了他的房间,一蹦一蹦地偷啄他桌边的那碟红枣。
可惜红枣有它一半身子那么大,要搬走这颗枣子对它来说是个不容易的事。
小雀鸟咬了几下就放弃,它圆溜溜的黑眼睛终于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只雀鸟,好像它的丈夫也飞进来了。
它也不怕他,反而朝他跳了跳,歪着脑袋夹住张良手中之物的一角。
雄鸟还挺有劲儿。
“你想要此物?”张良开口。
胖云雀极为有灵地停在锦被之上,甚至在原地绕了个圈圈。
张良轻轻地把佩帏递了过去,柔声道:“可这是她赠我的。只能予你看,莫咬坏了。”
那只云雀很快地跳到了他的食指指节上,又用浅灰色的鸟喙往那红彤彤的图案上刮了一下,又往另一只的方向啾啾地叫了两声。
鸟雀尚能通情。
何况于人?
他觉得梦中所发生的那些极好,但又担心梦境为真。
三千月色,难以触摸,冷冷月色,只剩斑驳。
困倦的感觉重新袭来。
他没来得及去发觉,云雀们已从佩帏缝隙中找到了她的心。
她写: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