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要做的,反而不该是这般刻意,该当更融入一些,才能更深刻的体会岁月。
他站起身来,走到丫鬟侍书的面前,侍书还伏在凳子上抄写书籍,虽然是蹲着身子,但落笔还是写下一行行清秀的小字,文字优美,显然不是如她所说的那样‘略懂’,而是自幼就被培养,加上容貌身材也都是上上之选,才被安排到他的身边。
“侍书。”
陈牧忽然开口。
小姑娘听到呼唤,动作停顿下来,并仰头看向陈牧。
陈牧问道:“你来我身边多久了?”
侍书乖巧的回应:“回少爷的话,三年零二十七天。”
陈牧道:“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侍书嫣然一笑:“能侍奉少爷可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奴婢当然日日都记得清楚。”
陈牧伸出手,手指轻轻在她脸颊上划过,然后转过身往书房外走去,道:
“别抄书了。”
“跟我回房。”
侍书一只手提着笔,看着陈牧转身,一时间还有些发怔,但很快还是反应了过来,娇俏的小脸上一下子浮起一片羞红,一双眸子中更是带着些许欣然和羞喜。
难道说……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笔,手足无措之下,甚至不小心碰倒了椅子,又连忙将椅子扶起来,却见笔上的墨迹又污染了地砖,一时间更是慌乱,又要去擦拭。
陈牧听着背后传来的动静,一时摇头失笑,心中莫名更坦然了些,继续往前走去。
……
安家族老很高兴。
因为一向心性淡泊的陈牧,终于看中了一个叫‘侍书’的侍妾,也算是让所有人都为之松了口气,毕竟对于陈牧这样才华出众的安家大少来说,不近女色甚至算得上缺陷。
短短一年后,侍书替陈牧生下一位庶子,地位也水涨船高,从侍妾成了姨娘。
又数年。
陈牧进京赶考,中得会试第一名,是为会元,只在最后殿试遗憾未得状元,未能连中三元,但却是中得殿试第三名探花,亦被人称安探花,授翰林院编修。
之后又一年,迎娶户部左侍郎王瀚次女为妻,此后官运兴隆,连连高升,最终在数十年后,官至兵部尚书,六十三岁请告老还乡,最终从朝堂中全身而退。
六十四岁,回归地方的陈牧仍然喜好读书,且常去寺庙,道观等地,与各寺主持、各道观观主闲谈论道。
七十二岁,垂垂老矣的陈牧终于到了寿命大限之际,卧病在床。
“老爷,老爷……”
已是满头白发,皱纹满面的侍书,伏在陈牧的床边,小声的哭泣着,她是陈牧第一个侍妾,第一个给陈牧生下子嗣的姨娘,地位在家中仅次于陈牧的正妻主母,但相比起那位正妻,她对陈牧的感情最深,陪伴也最久。
看着病卧在床,奄奄一息的陈牧,她只是不断的抽泣,不断的说着‘会好起来的’。
陈牧倒很是平静。
此刻的他身躯乏力到极致,连一只手都动弹艰难,从未有过这般的虚弱,但目光中却始终是一片淡然,看着眼前同样垂垂老矣的侍书,他轻缓的抬起手,抚了下她的白发。
“我不会死的,不用如此伤心。”
陈牧说道。
“是的,是的,老爷自是吉人天相,能好好地……”
侍书哽咽着说道。
她知道陈牧常去道观寺庙等地,寻仙问佛,也经常说出一些令人惊诧的话,而今听着陈牧的话,也是没有太多的波澜,只紧握着陈牧的手。
在她旁边还有数位男女,年长的约有近五十岁,年轻的只有十几岁,年轻的皆在哭泣,年长的则有几人,目光复杂的看着陈牧。
他们对陈牧这个父亲的感情都很复杂。
无论嫡子还是庶长。
因为陈牧对于一切都很淡然,与他们之间几乎不曾有多少父子感情,但同时他们又都经受过陈牧的指点和提携,其中身为长子的安澜,如今已官至一方总督。
可哪怕担任一方督抚,安澜始终觉得,陈牧不曾用正眼瞧过他,或者说陈牧的态度很是奇怪,仿佛他如今取得的成就,在陈牧眼中只是翻不起的涟漪。
陈牧之前虽官至兵部尚书,但如今的他再进一步,也就是兵部尚书了。
“安澜。”
陈牧忽然开口。
“父亲。”
安澜虽然目光复杂,但此刻听到陈牧呼唤,还是轻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您有什么吩咐。”
陈牧看了看他,最终并未说话,只是露出一个安澜始终都无法理解的眼神。
这个眼神,安澜几乎从小看到大。
他忍不住上前,想要问一问,陈牧心中究竟是怎么看他的,但近前之时,却见陈牧的瞳孔已然散开,整个人已靠在床头,没了声息。
霎时间。
整个房屋以及外面,哭声震天。
死去的不仅是一位前任兵部尚书,还是一位现任总督的父亲。
在这汹涌的哭泣声中,安澜微微张口,最终还是重又闭上,然后又缓缓仰头,看向天花板,并闭上了眼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旋。
您这一生,究竟在看着什么呢?
您到了最后,究竟又在想什么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