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封二十年, 昨日刚下过一场暴雪。此时冬阳初升,冰雪初融,沿路墙檐树枝挂满冰棱, 犹如琉璃世界。
地上白雪皑皑,段瑾走的这条小路还未有人来过。奉壹扶着段瑾手臂, 眼睛牢牢盯着地上, 以防枯枝烂叶绊脚导致滑倒, 愁眉苦脸道:“小少爷,我们回去罢。这一大早的雪都没人扫, 这么冷,您鞋子都要湿了。有什么事您差人办就行,或者让德顺带人把雪清了, 我们下午再来。”
段瑾摇摇头:“下午就晚了。”又补充道,“今日之事你别和父亲母亲说。”
奉壹点点头应了, 脸色却更愁。不通禀老爷夫人,那岂不是也要瞒着张大夫。可小少爷身体这么弱,平日房内七八个暖炉摆着,门廊挂着厚厚的防风帘, 时刻不让小少爷吹到一丁点儿冷风,上一年小少爷还是风寒病倒了。今年处处比去年精细百倍,除暖炉加倍放置外,皇帝还特意命人在小少爷房间装了地龙,这才让小少爷到现在还未有生病迹象。今日这冰天雪地的出来一趟,回去后还不能找张大夫把脉看诊,这万一风寒了可怎么好。
奉壹心里过了一遍城内没回老家过年的大夫,觉得哪个都不能保小少爷身体安康,犹犹豫豫问:“小少爷, 要不我拿门牌进宫去请李太医罢,赵太医今日好像也当值。”
段瑾没自不量力的去搞平权运动,但是身边小厮家丁都奴啊奴的听着实在难受,就让他们都自称“我”了。
“不可,更不能让圣上知道。”奉壹一拿着他的门牌进宫,皇帝皇后马上就会收到通禀。到时候皇后肯定会以他身体欠佳为由,命他进宫过冬。
这个世界他是胎穿,身份是皇后娘家段国公家的小少爷。
段母是皇后的妹妹,怀他的时候遇见了刺客,受惊早产生了他,所以段瑾自小体弱多病。段瑾两岁时突染风寒,高烧一整天都不退,段国公请遍全京城的名医御医都毫无办法,最后还是刚刚问道回京的张天师急急忙忙赶来,给他喂了云南带回的奇药才转好。
张天师给他算了一卦,说他命弱,束发之前要当女孩养,而且要养在命格贵重的人身边才能平安长大。
而全天下命格最贵的人非皇帝莫属。于是段皇后把他接进宫中亲自抚养,可以说,皇帝皇后宠他比宠所有皇子还多三分。
今年段瑾十六,回国公府已有一年。
皇后隔三差五就会招他进宫小住,让他有点苦恼。
他到不是不喜欢皇后,也不是嫌宫内规矩多,而是……皇后待他极好,但总喜欢用她设计的各种华美服饰打扮他。这一世人人都蓄长发,穿上那些衣服后,他显得雌雄莫辨起来,被其他宫的太监宫女喊了很多次公主殿下,弄得他想表明身份都没好意思开口,只能冷着脸点点头直接离开。
再加上他从小被当女孩在宫里养大,被人喊了几次公主殿下后,宫外都在传宫里有个从未在外人面前露过面的绝美公主。
这谣言越传越夸张。段瑾上次在茶楼里听到的是,这位嘉善公主是天上神女下凡,来凡间渡劫,渡完又会回天上去。因为神女容貌过盛,常人看她一眼都会失了神魄,眼里再也看不进旁人,神女怜悯世人,只好自囚于深宫中,不让外人窥见她容貌。
以这个谣言为原本,段瑾听到了不下十版画本故事,还有数十上百首诗词歌赋……每每都把段瑾尴尬的脚趾扣地,一刻也不想多待。
这个世界里段瑾还是炮灰男配。骄纵任性的纨绔段少爷对清贵俊美的主角受林钟一见钟情,追求未果后居然撒泼耍赖,强请皇帝赐婚。林钟无法违抗圣旨,只好勉强和段瑾成婚,但婚后不说和段瑾亲近,段瑾连见他一面都难。
段瑾不敢对林钟发脾气,就把所有气都洒在时刻陪伴林钟的小厮身上。
小厮就是主角攻白藏。段瑾处处刁难磋磨他,有次甚至差点让白藏瞎了只眼。最后忍无可忍的林钟自请远赴边疆,为国报效。
待林钟和白藏再归来时,白藏的皇子身份也传到了京城。云贵妃又惊又喜,哭得快要晕过去。皇帝为了安抚云贵妃,也为这个多年在外受苦却特别争气的儿子心疼,给了他不下于太子的恩宠。白藏有这份恩宠加身,再加上有实打实的军功,一举成为继位热门人选,风头更甚太子。在故事的最后也确实登基成了新帝。
段瑾在白藏回京的第一天就被段家人送了过去,说任其处置。白藏和林钟没去见段瑾,下属直接就把这个恶毒纨绔处死了。
段瑾现在却是要去民间的一家净身房解救主角攻白藏。
白藏本该被碰巧路过的林钟救下,然后成为他最亲密的小厮,两人日夜相处,然后两情相悦。
可不知怎的,林钟确实来过这家净身房,却看也没看白藏一眼就直接走了。5654只能让段瑾赶过去救走主角攻。
——总不能让主角攻真被阉吧。
主角攻白藏本是云贵妃所生尊贵的五皇子。
云贵妃的陪嫁丫鬟碧果和侍卫私通有了身子。宫女和侍卫私通是大忌,两个人都提心吊胆,碧果更是一边忍着孕期不适,一边还要伺候同样怀孕的云贵妃。可没想到的是,近临产时,侍卫顺从家里安排求娶了户部侍郎家的女儿,还为了和她撇清关系,自请去其他宫当值。碧果大受打击,在云贵妃生产一天后也生下了个儿子。云贵妃的儿子一出生就金尊玉贵,光奶娘就有三个,而她的儿子却只能藏在房里,饿了尿了都没人照顾。
大夏的皇族血脉眼里或深或浅都带有红色,侍卫祖上三代有皇家公主下嫁。虽然到侍卫这代时血脉已经非常淡薄,侍卫身上也是一点皇族特征都看不见,但她的儿子眼里却奇迹般的能看见点红色。
于是碧果心一横,弄了手狸猫换太子。
碧果把对侍卫的恨和对云贵妃的妒都转移到白藏身上,从小对其苛责打骂,在他八岁时,把他卖给商户做仆从入了贱籍。而商户今年生意不好,钱财周转不灵,把白藏这种签了卖身契的仆从都卖给净身房换钱,以作周转。
段瑾在巷尾的院子前停下脚步。院子破旧,泥地上的雪被踩成泥黄色,里面都是简陋土屋,有几间房的门关不拢,被人用绳子随意绑着。
应该就是这里了。
段瑾抬脚走了进去。
“小公子留步,公子是来挑人的吗?请移步前厅。顺儿,去把钱大人给的信阳毛尖拿出来给小公子奉茶。”一个穿着灰布衣服,笑着满脸褶子的男人迎了上来,一边谄媚地笑一边打量段瑾。
这小公子双瞳剪水,仙姿佚貌,穿着一件青色暗纹锦服,腰间缀着一枚白玉佩,身上披着一件白狐裘。
京城满是名门望族、权贵高官,这些人出行都是一身华服。王贵远的近的见过不少,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成色这么好的白狐裘,一根杂毛都没有,比外头的雪还白上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