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想找扛过枪的老兵去摩星岭找是最方便的,那里聚集着过万的残兵,可着劲挑就是了。
但摩星岭的政治意味很浓,聚在一块的那堆残兵正规士兵的身份并未被卸下,冼耀文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老蒋早晚会用那帮人做点文章,他不想去沾,只能放弃去摩星岭招人的想法。
喝掉最后一滴酒,冼耀文过海去了西环一带。
西环是摩星岭难民营设立之前,残兵最主要的聚集地,三四个月以前,残兵白天在这里无所事事地到处游荡看热闹,晚上就在路边屋檐下铺上油纸或毯子席地而睡。每天都有差佬跑来抓捕那些没钱吃饭而跑去偷盗抢劫的残兵,于是港英当局在香港岛西面的摩星岭设置了所谓的难民营。
冼耀文过来就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不愿意去摩星岭,又能躲过差佬搜捕,且没有落草为寇的残兵。
在大街的街面上溜达了一圈,没有见到想遇见的人,冼耀文做好准备,又往小巷子里钻。
运气还行,在他拐到第二条巷子时,就看到墙角蜷缩着一个壮汉,裤子被剪掉一截,剩下的像一条七分裤,脏兮兮的,有晒干的污泥,也有地上沾染的脏水,看裤子的颜色和款式,之前是军裤无疑。
脚上是一双M42型军靴,这双鞋子如果是本人的,基本能透露出两个信息,来自比较精锐的几支部队,而且是一个连排级的低级军官。
小腿肌肉纹理清晰,苍劲有力,可以看得出来蕴含着不错的力量,可能练过武或接受过长期的军事训练,极有可能是按部就班爬上去的,壮丁的可能性不大。
上身看不见,只能看到包裹着一条破棉絮的后背,后脑勺的头发能看见,乱糟糟的,但是不太长。
冼耀文心里做出判定就张嘴说道:“想不想找个吃饭的地?”
残兵闻言,上半身动了动,但并没有转过身,只是懒洋洋地问道:“什么饭?”
冼耀文轻笑道:“刀口饭。”
“我不混社团。”
“没让你混社团,听说过张宗昌的奉军第65独立步兵师吗?”
“白俄军第一先遣支队,都是老毛子。”
听到回答,冼耀文再次轻笑道:“我找你就是干差不多的活计,忘记主义、国家,只为钱打仗。”
残兵翻身坐起,挪动一下屁股靠在墙上看向冼耀文,同时也显出他的真容,三十来岁的年纪,左脸颊有一道疤痕,看形状应该是被弹片或流弹所伤,是陈年旧伤,不是最近的事,容貌只是平平,非要总结优点,只能说男人味十足。
冼耀文在打量残兵,对方也在打量他,“桃牌还是葫芦头,来一根。”
残兵一张嘴,冼耀文看到了他的牙齿,牙口不错,保养得挺好,富家子弟的可能性非常大。
牙齿完全可以反映出一个人的生活水平,特别是这个年代,看牙齿就能看出来长期吃细粮还是粗粮,其他都可以伪装,牙齿却骗不过人,若是能扒开嘴细细观察,甚至有可能分析出长期生活在哪里。
当然,不可能太精准,只能作为佐证。
冼耀文拿出一根新雪茄,烘烤后点燃递给对方,然后看似无意地观察对方接雪茄以及之后抽的动作——标准的持雪茄姿势,且烟不过肺,对方会抽。
陪着对方吸了一会雪茄,冼耀文说道:“上一顿什么时候吃的?”
“一天半还是两天半,不记得了。”残兵摇摇头。
“有没有接受过正规系统的军事训练?”
“有。”
“在哪里受训?”
“兰姆伽。”
冼耀文心弦一动,平淡地问道:“潘裕昆的手下?”
残兵激动地说道:“我的长官是孙立人将军。”
冼耀文摆手,“一回事,我听人说潘裕昆早几个月就来香港了,怎么没去投靠他?”
“为什么要投靠他?”残兵依然激动。
冼耀文再次摆手,“不谈你的过去,只要伱会打仗就行,我指的不是大兵团作战,而是小规模的短兵冲突,玩的是精确射击,不是举枪往一个方向瞎打的火力覆盖。”
“我接受过狙击训练。”
“哦?”冼耀文狐疑一声,紧接着问道:“静止目标,距离750米,东南风,风速3,山地,高低落差34米,高打低,分别描述M1903A3、M91-30、Kar98k、九七式四支枪的密位、子弹飞行时间。”
“呃……”残兵愣了一会,说道:“我只会打,不会说。”
“希望你是真的会,保命的手艺,容不得弄虚作假,给你一分钟,想好是用真名还是重新起个名字,你说你叫什么,以后我就怎么称呼你。”
说着,冼耀文侧转身,以手臂对着残兵,既给了对方尊重隐私的假象,也到了他最舒服的拔枪射击姿势,同时也减少自己的被射击面积。
“我还没答应。”
“我也没说一定会要你,还要参加试训,我不要废物。”冼耀文笑道:“不过,我是个好人,不会让你白辛苦一场,试训期间有工资,还能天天吃肉。”
残兵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储蓄飞,我叫储蓄飞。”
“哪三个字?”
“储存的储,积蓄的蓄,飞翔的飞。”
“储蓄飞,储蓄飞走,你爹和你有深仇大恨啊,这名字不吉利,我以后还是管你叫副警犬,正副的副。贱名好养活,扛枪打仗,名头太响不是什么好事,你可以管我叫曱甴,就是蟑螂,在你们那里应该是叫偷油婆?”
储蓄飞虽然说着一口官话(民国普通话),但川音很重,冼耀文都能听出来是属于万州一带的,不怎么确定,但重庆肯定跑不走。
“对。”
“那你管我叫曱甴或偷油婆都行,随你开心,副警犬,走吧,先带你去吃顿饱饭,再把你身上的垃圾都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