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兄,棉花这个东西很有意思,有史记载最早的种植出现在公元前5千—4千年的印度河流域文明中,严格说起来是现在的巴基斯坦境内,如今印度和巴基斯坦主要的棉产区其实是边境挨着的几个地方。
原来在大印度地区种植的棉花叫粗绒棉,也就是亚洲棉,产量低、纤维粗短,不适合机器纺织,差不多200年前,印度引进中长纤维的陆地棉,这也让印度一跃成为世界最大的棉花出口国。
陆地棉原产地是中美洲的墨西哥,在我们这里又叫美棉,会这么叫是因为我们这里的陆地棉棉种或直接或间接都是来源于美国。”
冼耀文呷一口茶,接着说道:“陆地棉适应性广、产量高、纤维较长、品质较好是其特点,可以完美地适应机纺中支纱,基本上,陆地棉已经可以成为棉花的代名词,人们一说起棉花就代表说陆地棉。
南宋末年,有一个非常有名的女人叫黄道婆,松江府人,也就是现在的上海人,相传她幼年时在故乡给人家作童养媳,因不堪虐待逃亡至海南岛,也有种说法是被拐过去的,我们不管她是怎么过去的,总之她在海南岛待了几十年,把黎族的一套比较先进的棉纺织技术带了回来,并进行了革新。
她对捍、弹、纺、织这四项最基本的棉纺织工艺中的前三项都有所革新,‘捍’是运用机械原理剥去棉籽,工利数倍,大大提高了效率,这一发明比美国怀特尼发明轧棉机早了400多年;
‘弹’是将弹棉花的线弦竹孤小弹弓改制为四尺多长的绳弦大弓,由手拨弓弦改为槌击弹振弓弦;
‘纺’是将原来仅能纺一根棉纱的单式手摇纺车,改造成能同时纺三根棉纱的三式脚踏纺车,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黄道婆纺车,这项改进使纺纱工效提高了3倍,比英国佬发明的珍妮纺织机也早了400多年。
其次,黄道婆在学习、借鉴海南的棉纺织工艺的基础上,融会贯通,总结出了一系列比较先进的‘错纱、配色、综线、挈花’之法,使织成被、褥、带、帨,其上折枝、团凤、棋局、字样,粲然若写。
黄道婆总结的手工棉纺织技艺,从她的家乡乌泥泾传至松江全府,进而传遍整个江南。元、明、清三代约600年,以松江府为中心的江南棉纺织业独步全国,成为棉纺织业最发达的地区,其产品远销全国各地,有‘衣被天下’之称。
当时流传有‘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的谚语,明清两代松江地区的棉花种植面积大约占总耕地面积的一半,年产棉布4000万匹以上。不仅松江府,周边的苏杭常、镇嘉湖也都得此泽福。”
冼耀文顿了顿,说道:“洪兄,这里我要说一下,当时种的棉花不是陆地棉,而是木棉,不是那种能开红花的树,确切地说应该叫非洲棉,这种棉花要说用来纺织不如陆地棉,但要说到种可比陆地棉省心多了,不能种其他作物的烂地种下去就不用经常料理,等日子到了收棉花就行。
去年我在家里还种了一亩非洲棉,来香港的时候,还有半亩没来得及收,不瞒洪兄说,我从小就喜欢雪白的棉花,要不是小鬼子,我可能拜了师父学弹棉花。做生意太累,让我重选一次,我就待在家里不出来了,学好弹棉花的手艺,入赘到江西,靠走街串巷弹棉花为生也不错。”
洪英东嗤笑道:“冼兄想弹棉花也用不着入赘呀,还入赘到江西这么远。”
“洪兄想岔了,入赘只是戏言,走出去是一定要的,两广天气热,没有太多的人家需要弹棉花。”冼耀文摆摆手,说道:“不说这个,我接着说正题。”
洪英东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竖起耳朵继续听冼耀文讲故事。
“到了乾隆年间,松江的棉织品不仅销往全国各地,还大量通过当时唯一的通商口岸羊城销往欧洲等地,一开始主要是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买,他们管买回去的棉布叫松江布,后来英国佬也来买,他们又把棉布叫成南京布。
要说贸易,明朝的时候,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就已经跑到羊城进行贸易了,他们对我们这边的情况比较了解,也许在那个时候,松江布已经输入到欧洲,英国佬还和他们做过转口贸易,中间以讹传讹,英国佬不知道怎么的就把松江布叫成了南京布。”
“据说南京布带有淡淡的紫色,这种紫色是用一种天然的植物染料染成,不易褪色,表面看起来好像是自然天成。南京紫花远销欧洲,因为轻薄透气,亲肤性强,在欧洲被广泛使用,女士的内衣、长裙,男士的裤子都大量采用南京布来制作。
欧洲国家上层社会对松江布制品的喜爱,在19世纪多部文学作品中都有体现。
比如,福楼拜在《包法利夫人》中写有,‘药剂师过来了。他穿一件青燕尾服、一条南京布裤、一双海狸皮鞋,还戴一顶毡帽——一顶矮筒毡帽,真正难得’。
雨果在《悲惨世界》中写有,‘他最讲究的服装,是一条南京布裤,大象腿式裤筒,裤脚由铜丝带扎在脚下’。
《基督山伯爵》中也有片段,‘一个三十一二岁,身穿淡蓝色礼服,紫花布裤,白背心,举止和口音都是英国味的,来见马赛市长’。
海涅的诗歌《诸神的黄昏》中写有,‘男人们穿上他们的南京裤’,提到南京布的文学作品还有很多,我不一一叙述,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些作品里出现的大多是‘南京布’,而非‘松江布’,这也从侧面说明那一时期的出口贸易基本被英国佬控制。”
冼耀文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点上根雪茄,接着往下讲,“随着英国工业革命的展开,随着陆地棉被引入到印度,随着黑奴贸易转向美国的棉花田,世界的纺织技术日新月异,纺织格局发生了大变化,反观我们……”
话音未落,雅间的门被推开,岑佩佩拎着水壶走了进来。
“反观我们,就跟我家里养的那只玳瑁说的一样。”冼耀文捏起嗓子,模仿起记忆中忍者神龟的配音腔,“嚯,我说小主人,你这裤衩我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呢,让我好好想想……想起来了,跟你烈祖穿的那条一样的手艺,你烈祖奶奶的手艺,那小丫头可调皮,喂我吃皂荚,差点没送走我老人家,不行,我要钻她坟里去骂几句。”
话音一落下,洪英东和岑佩佩就大笑了起来。
冼耀文没陪着笑,只是接过岑佩佩手里的水壶,把雅间里之前的水壶塞到她手里。岑佩佩见状,醒悟过来刚才没敲门,收敛脸上的大笑,冲冼耀文羞涩一笑,又对洪英东说了句客套话,闪身出了雅间。
冼耀文往茶盅里续了点水,嘴里接着说道:“乾隆年间大学士管云贵总督李侍尧曾经呈给乾隆一份奏折,上面是这么写的:伏查缅甸,自乾隆三十四年大兵围老官屯,懵驳势穷力蹙,情愿纳贡还人,吁请罢兵……臣留心察访缅地物产,棉花最多,次则碧霞玺、翡翠玉,其仰给于内地者,不过绸缎贡丝铁针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