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长期给美国公司服务的缘故,佐生正三郎的办公室完全是西式风格,只有大班椅背后墙上的一幅字才透着一点日式风格。
细看,字是王羲之,内容是白居易的《岁除夜对酒》,两相结合,应该是临摹藤原行成的《诗集》,也就是东洋人所谓的唐样(唐氏书风)。
看一眼,冼耀文收回目光,虽然已经猜到字是佐生正三郎自己写的,但他并不打算将书法当成谈资,友谊影业总经理的身份已经足够和对方平等对话,没必要自降身份行谄媚之举,也没必要兜圈子。
“佐生社长,这次过来拜访,是为了洽谈友谊发行公司和新东宝流通株式会社之间的合作事宜。”冼耀文直接将自己的目的进行交代。
佐生正三郎一听冼耀文这么直接坦白,也直接说道:“冼社长,新东宝流通刚刚成立半年,发行渠道很窄,你怎么会想到找新东宝进行合作?”
冼耀文淡笑道:“友谊影业背后有汇丰扶持,资金实力雄厚,我们的股东在美国、英国影视业有广泛的人脉,离开东京之后,我会飞去伦敦拜访兰克先生敲定英国和东南亚的发行合作。
明天,我们友谊影业的发行渠道会很宽,但是,今天却存在着友谊影业没有制作和发行过任何一部影片的事实。
所以,我想赌佐生社长发行之神的名号名副其实,友谊影业和新东宝成为战略合作伙伴,双方相携相守,共同进步。”
“感谢冼社长对我的信心和信任。”佐生正三郎闻言微微鞠躬,随后正襟危坐,说道:“冼社长想怎么合作?”
新东宝的实际情况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光鲜,正式成立已经两年有余,却一直处在亏损状态,今年到现在的年度收入不过区区4亿円,计算之后依然是亏损,急需拓宽营收渠道。
“我希望友谊影业和新东宝之间进行全方位的合作,在制作方面,开展联合制作、演职人员交流等活动,我诚挚邀请新东宝近期组织一支队伍赴香港考察交流,一切费用由友谊影业承担。
在发行方面,友谊发行可以帮助新东宝将影片发行到东南亚及港澳台,也请新东宝帮助友谊影业将影片发行到全东洋。这一部分,我们双方互给最优惠的发行条件。
其次,友谊发行也会帮助新东宝将影片发行到欧洲、北美,这一部分,我们友谊影业在商言商,会按照正常的标准进行分成。
佐生社长意下如何?”
佐生正三郎沉思片刻,轻声说道:“我个人对冼社长提出的合作方式非常感兴趣,我会向董事会报告。”
冼耀文轻轻颔首,转脸看向龙学美,“龙秘书,请将公司的联络单交给佐生社长。”
接着,将目光放回佐生正三郎身上,“佐生社长,我想我们下一次见面会是在香港,我这次出差大约还需要进行半个月的时间。”
佐生正三郎点头回应道:“冼社长有没有兴趣参观我们新东宝的制作所?”
“我非常感兴趣。”
“我带冼社长去参观。”佐生正三郎站起身,做出请的手势。
这第一次会面,冼耀文做足了功课,佐生正三郎对友谊影业却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今天能做的就是提出合作的意向和合作的大致框架,等新东宝完成对友谊影业的摸底调查,下一次洽谈才好展开。
走去制作所的路上,佐生正三郎发起了电影方面的话题,两人边走边谈,冼耀文友好地配合佐生正三郎验成色之举。
一个影视公司的总经理,若是对电影一窍不通,摸底调查都可以省了,客气一点应付完送走,不客气直接叫安保过来把人叉出去。
冼耀文的应对不错,佐生正三郎把参观的级别做出了上调,降低了马速,让冼耀文能将花观得清楚一点,但是只有看,而无交流。
路过《七色花》剧组之时,冼耀文见到正在埋位的原节子,发现此女一点都不上镜,真身要比镜头里好看得多。
可惜佐生正三郎并没有将冼耀文介绍给其他人的意思,剧组导演见到他过来打招呼,他并没有当面介绍,只是等导演走后,他才说了导演的名字,不然,冼耀文真想找原节子聊几句。
路过另一剧组,见到比原节子更符合他审美的高峰秀子,他认识的兴趣倒是不大,皆因报纸上有关于她刚跟前男友分手的消息,对东洋女人,他的兴趣起始是未亡人,能让他兴趣盎然的,只能是有主的包子,卡哇伊少女等实在找不到吃的再考虑。
山口淑子如果想交男朋友,他非常乐意赞助一点恋爱经费。松田芳子不行,她身上捆绑着大笔利益,敢有异动,他会立刻灭了她。
因为东洋企业并没有在中午大肆招待客户的习惯,通常只会提供便餐或盒饭,所以,佐生正三郎并没有控制参观的节奏以将时间拖到午餐时间,十点出头,参观就结束了,冼耀文和龙学美两人告辞离开。
离去机场还有三个多小时的空闲时间,冼耀文并没有浪费,快速规划了一条路线,一边往机场的方向缓缓移动,一边搞物价调查。
一瓶633ML的啤酒130円,一双真丝长袜441円,本土粳米495円/公斤,一度电3.9円,一盒10支装普通香烟50円,鸡蛋248円/公斤,鸡肉370円/公斤,猪肉410円/公斤,牛肉510円/公斤,一罐450g奶粉467円,汽油57円/L……
香港上等米的零售价不过0.66元/公斤,不足东洋的零头,去南洋批发,价格能压下去三成,直接批发稻谷,价格还能往下压一点,大致估算一下,运费成本和批发成本非常接近。
如果走私,每公斤大米的利润足有1.37美元,抹掉批发和零售的价差,除掉公关开支,即使将开支尽可能往高计算,每公斤的纯利至少有0.7美元,哪怕大头给别人,自己只留小头,0.2美元的纯利总是有的,一年做1万吨,利润1000万美元。
相对比,其他食品的差价简直不值一提。
在车上,冼耀文写了一封信,到了机场,交给赶来送行的松田芳子,让她转交给赵春树。
飞机起飞前的一个小时,他向松田芳子再次做了一次1950年剩余四个月的工作布置。
当晚,冼耀文夜宿那霸,并没有趁机出门逛逛,在酒店房间忙了一会工作,于次日晨曦间重新登机,在狮城的火烧云熏染中降落,走下舷梯时,时间已经抵近下午七点。
冼耀文福星高照,又一次平安降落。
这年头,飞机事故的概率高得吓人,要不是没法子,他真不想坐飞机,这次出差大概会是他最近十年内最后一次坐飞机,下一步,他打算投资远洋游轮,为自己出差打造便利,也有打算投资波音,为下一步私人飞机做准备。
出了机场,入眼一辆扎眼的红色捷豹XK120,驾驶位上坐着一位穿着同样扎眼红色连衣裙的女郎,头上围着格子头巾,鼻子上架着墨镜,女郎见到冼耀文,指了指车后,又指了指右前方。
冼耀文微微颔首,冲捷豹后面的出租车瞄了一眼,随即面向左前方,脸上绽开和煦的笑容。
在他正前方,经过精心打扮的蔡金满正带着惊喜和羞意朝他走过来。
说是精心打扮,其实只是穿了一件烂大街的素色旗袍,不施粉黛,也没有首饰,发型……冼耀文看清楚蔡金满的发型,不由微微蹙眉,令他十分眼熟的卷发,八十年代新加坡电视剧里出场的中年妇女,十个有八个就是这种发型。
蔡金满来到冼耀文近前,嘴里磕磕绊绊道:“冼,耀,先……”
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蔡金满脸颊绯红。
冼耀文握住蔡金满的手,“我喜欢你叫我耀文,我喜欢叫你金满。”
“嗯。”蔡金满低下头,蚊声道:“耀文。”
“哎,金满。”冼耀文满脸笑意。
“嬢嬢已经做好饭了,大家都在家里等伱。”蔡金满依然低着头说道。
“好,我们马上回去。”
冼耀文牵着蔡金满的手,带着人坐进出租车里,让司机先去牛车水取蔡光耀的结婚礼物,他和蔡金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他问蔡金满每天都做什么,他听蔡金满讲述每天乏味的几件事,他讲香港有什么吃食,米面肉蛋鱼的价格变动,楼下听广播的小孩吵闹,哺乳的妇女不想错过广播精彩片段,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喂奶,等等,听和说的都是日常点滴,不说外面的世界,也绝口不提生意。
蔡金满多半没有独当一面的潜力,等婚后,他会让蔡金满上手试试,确定真的不行,就让她活得简单一点,他给她撑着天,不让她为生计发愁,给她安排一份简单的活计打发时间,既排解烦闷,也不让她心生吃闲饭之惆怅,他将复杂留在外面,只给她一个简简单单的冼耀文。
他不爱她,也不喜欢她,但不会伤她。
聊天时,他看见她脖子上的红线,谎言的戒指已经戴上,东西是假的,效用会是真的,说是传家宝,它就是传家宝。
到了蔡家,冼耀文的嘴上抹了蜜,爸妈、大哥、三弟、四弟,那是脱口而出,没有一点磕绊,上了桌,岳父岳母大舅哥先敬一轮,接着就是低眉顺眼,等着被训话。
跟着上桌的龙学美腹内翻江倒海,心忖:“这还是我老板?确定不是被东北黄大仙上了身?”
蔡进坤是赌鬼,显然当不住家,丈母娘虽厉害,但是妇道人家,在峇峇娘惹家族,若不是冼耀文这毛脚女婿也算半个儿,不算正式客人,她未必能上桌吃饭,算来算去,还是蔡光耀当家最为合适,所以,席上他是主讲人。
“耀文,这次在狮城打算待多久?”
“这次出差是为了处理和其他人合伙的公司事宜,我还要从日程里抽出点时间处理自己生意上的事。所以,我在狮城最多只能待两三天。”冼耀文转脸看向蔡金满,说道:“我只能陪你一天,其中半天你要陪我见客人。晚上八点以后,我应该是空闲的,可以陪你看晚场电影。”
“嗯。”蔡金满红着脸点点头。
对冼耀文的话,蔡光耀表示欣慰,虽然他一直觉得冼耀文不是自己妹妹的良配,两人的条件相差太大,说难听点,冼耀文看上自己妹妹是一时眼瞎,等醒悟过来,估计自己妹妹要吃苦头。
但是,从务实的角度来说,冼耀文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有给自己妹妹在消除后顾之忧,哪怕两个人某一天真过不下去,至少自己妹妹不用担心生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