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正文进入包厢,寒暄过后,抛出一句开场白,“冼先生,你知不知道香港有很多山寨厂?”
冼耀文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专注于手里的雪茄。
“山寨厂一是开在唐楼里,既是住屋又是工场;二是在荒地搭建寮屋,乱拉电线;三是开在寮屋区,不点电灯,点火水灯,灯外边是玻璃,灯里是煤油,如果是制鞋厂、制衣厂的火水灯倒了摔在地上,棉胎、棉布、制鞋胶水,一点就着,火只要烧起来,根本灭不掉,一间屋连着一间屋,整个寮屋区都会烧完。”
冼耀文将修剪好的雪茄派给钟正文,“钟先生想跟我聊的生意就是上次你说的工厂大厦?”
“是的。”钟正文点点头,“山寨厂存在安全隐患,但工厂主又没能力盖工厂,盖能开厂的大厦分层分间卖或租给工厂主,这个生意有的搞。”
对钟正文的想法,冼耀文心里表示认可,香港此时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工厂大厦,有那么几间名义上的工厂大厦无非就是将面积大一点的唐楼敲掉非承重墙,然后划片分租给山寨厂,根本没有工厂所需的水电等配套。
假如他没记错,石硖尾的大火就是因为一间山寨厂用火不善引起,一场大火催生了徙置大厦,也让港府不得不兴建工厂大厦安置山寨厂,这才是香港工厂大厦的起源。
上一回在新加坡武吉知马马场,钟正文提起他在香港投资工厂大厦,他并未太在意,以为就是盖楼分租,没想到钟正文是要搞真正的工厂大厦。
冼耀文点上第二支修剪好的雪茄,慢条斯理道:“钟先生,隐患只是潜在的危险,有可能发生,也有可能永远不会发生。”
说着,他指了指头顶的灯,“就像这灯,存在掉下来的隐患,但我们为了光线好一点,还是坐在它正下方。山寨厂开在你刚才所说的三种地方,最根本的原因是为了节约成本。
这是其一,其二,据我所知,山寨厂大多没有执照,自然无须遵守港府对工厂的一些规定,也没人愿意遵守,港府对山寨厂的态度是睁只眼闭只眼,民不举官不究。
假如山寨厂搬进工厂大厦,几十家工厂在一家楼里,目标太大,执照必须办,也要应付一些检查。
就像我的中华制衣,各项工作都做得很好,不怕检查,但也讨厌检查,宁愿给点茶钱,少应付几次检查。这里一点,那里一点,加起来不是小数目,可能比一些山寨厂的利润还多。
钟先生既然有想法盖工厂大厦,对造价自然有过了解,每一呎的租金你打算收多少,是否在山寨厂的承受范围之内?又该如何吸引工厂主不在乎增加的租金和隐含成本,入驻工厂大厦?”
钟正文错愕,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啧,高估了,原来只调查了一点皮毛。”冼耀文心里嘀咕一声,弯腰揿了下茶几上的服务铃。
未几,四个妞过来,当中有曼丽却没有艾琳,还有一个令人意外的女人,李愫秋,鸡瘟在调景岭的熟人,上回绑架事件中小女孩的母亲。
见到她,冼耀文略有点奇怪,上回的事是他帮忙处理的,明明让白如露给她们夫妻封了一个八百元的红包,怎么拿到一笔不菲的赔偿反而下海了。
朝李愫秋点了点,让她坐自己边上,待她扭捏坐下,冼耀文转脸对曼丽说道:“艾琳怎么没来?”
“洋鬼子来了。”
“哦。”转回脸,见另外两个妞已经缠着钟正文喝酒,而他也乐在其中,冼耀文这才对低着头怕羞的李愫秋说道:“上了几天班?”
“第,第一天。”
“自己要来,还是露西怂恿你?”
“自……自己。”
“叫什么名字?”
夜总会的舞女上班第一件事就是起花名,一是为了洋气点,二是出于名声考虑,用花名名气再大也不容易同真身联系在一起,不少舞女工作和生活还是割裂的,不是没有家人不知道舞女做什么工作的情况。
“瑞秋。”
“瑞秋,这名字还不错。”冼耀文搭住李愫秋的小肩,又转脸对曼丽说道:“她是你安排的,还是阿辉?”
“我叫的,瑞秋第一天上钟,带她赚点轻松钱。”曼丽趴到冼耀文肩上,说道:“八角笼开业后,夜总会的生意比以前好多了,大家都在上钟,只有瑞秋闲着。”
冼耀文知道曼丽的话不尽不实,李愫秋的长相不俗,又是“新货到”,良家妇女的气息还未消散,有的是客人要尝鲜,怎么可能无钟可上,摆明是有人想给他留着试钟,看样子陈威廉今天未必是正好来光顾,没准是被叫过来的。
猜到可能是那天见过李愫秋的张力吩咐阿辉进行安排,但他并未说什么,只是端起酒杯和钟正文走了一个,然后各忙各的。
今天没必要继续往下谈了,钟正文的准备不够充分,再谈也是尬聊,冼耀文对自己提出的问题有解决之道,但不会轻易告诉钟正文,跟钻石广告语一样,留着或许能换点股分或分红。
“六六顺。”
“巧七梅。”
坐着不能发呆干喝,曼丽提议划拳,冼耀文便同她划了起来。
“全来到。”
“八匹马。”
“六六顺。”
“哥俩好。”
“六六顺。”
“快喝酒。”
“六六顺。”
“四喜财。”
曼丽连续三次手里出一,嘴里喊六,打了冼耀文三次埋伏,冼耀文并未中招,两人你来我往,喊了大半天也没有分出一个回合的输赢。
划了三四分钟,曼丽甩了甩手,说道:“不行了,不行了,太累了,我要加高赌注。”
“随便你,说吧,几杯。”冼耀文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笑道。
曼丽眼珠子一转,嬉笑道:“酒不加,三局两胜,我输了跟你走,你输了买双份钟。”
“好好好,这个好,我们也玩。”已经被两个舞女灌差不多的钟正文听见,拉着一个舞女迷迷糊糊道。
“行啊,来吧。八仙寿啊。”
“六六顺。”
毫无疑问,最终肯定是曼丽输,冼耀文有了借口先一步离开,顺便将李愫秋也带走。
出了包厢,让两女早点下班回去,冼耀文来到码头,搭乘大众安全警卫的游艇过海。
他在新加坡的那几天,大众安全警卫的装备再一次升级,增加了十二艘快艇形状的游艇,全天二十四小时有人在两边的码头值守,以后错过渡轮可以搭乘自家的渡船。
当然,游艇不只服务家里人,大众安全警卫的客户以及肯支付高昂费用的陌生客户也能享受服务,过海一趟10元起,晚上十点至凌晨五点12元起,大概只有带妞的寻欢客、赢了大钱的赌客、热恋中的年轻男士才舍得花这个钱。
回到家中,枯坐客厅的蔡金满迎上来替他宽衣。
“怎么干坐着?”
“刚刚关掉收音机。”
蔡金满脱掉冼耀文身上的西装,挂到专门的衣架上,然后帮他摘领带、脱衬衣,套上一件厚睡衣,解皮带、脱西裤,套上一条厚睡裤。
换好衣服,冼耀文搂着蔡金满在沙发上坐下,柔声问道:“今天有没有出门?”
蔡金满摇了摇头,“我跟薇秀把房子收拾了一遍。”
“家里有佣人,以后收拾房子这种事交给佣人做。”冼耀文将左手放在蔡金满的小肚子上轻轻抚摸。
“嗯。”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开娘惹菜馆的事吗?”
“嗯。”
“明天我给你一笔钱,你把这个事情操办起来吧。不着急找铺位,先四处转转,百货公司啦,戏院啦,办馆啦,人民超市啦,买买东西,熟悉一下香港。
遇到能聊的陌生人,你可以跟人说你刚从新加坡过来,想品尝一下香港的美食,问问人家有什么好推荐。
虽然我跟你说过娘惹菜馆亏本也没事,但要是真亏本,时间一久,你的精气神就没了,做起事来只会无精打采,只有赚钱,你才有劲头把事情越做越好,精神上才会愉悦,获得成就感,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