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贡街一间赌档,已是凌晨两点多,赌鬼依然不少,一个个嘴里叼着烟将密闭的空间弄得烟雾缭绕。
一张赌桌前,楚天岚手里拿着两张天九牌,一张盖着一张,用力揉搓着下面那一张,且嘴里念念有词,“二四已出,一定要小,最好来丁三。”
常常输到卖老婆的人都知道,就楚天岚这个状态明显已经是输了不少的老赌棍,离将老婆押上赌桌只是咫尺之遥。
“丁三,丁三,一定要来丁三。”
天九牌一点点被抽出,楚天岚摸到了两个白点,二四已出,手里的牌只有二六、二五、二三、二一四种可能,三死一活。
牌一点点往外抽,尽管是出现四张牌都会有的空白区域,楚天岚的额头上依然冒出冷汗,越往外抽心里越凉,输得太多,他的胆气早就荡然无存。
之所以还坐在牌桌上,一是他输傻了,钱对他而言只是坐上赌桌的筹码,没有其他意义,二是有人不想让他下桌。
赌档办公室里,一人凑在观察口盯着楚天岚,另有一人躺在躺椅上,闭着双眼,嘴里哼着粤曲。
忽然,躺椅上的人睁开双眼,对着空气说道:“炮王,羊牯怎么样了?”
凑在观察口的炮王转头说道:“锦哥,再有几把楚天岚就会输光,还要不要借给他?”
“借,当然要借,苏丽珍这根肉参想标中,还要看这只羊牯。”锦哥眼睛一眯,乐呵呵地说道:“别人玩过几年的残花败柳他冼耀文也要,一定是爱死了苏丽珍,开价五百万不成问题。”
炮王大喜道:“锦哥,割苏丽珍一只耳朵,冼耀文肯不肯给一百万?”
锦哥怒目圆睁,“蠢货,苏丽珍不是傅老榕,割了苏丽珍的耳朵,她苏丽珍在冼耀文眼里就变得一文不值,只是一块臭肉,想要一百万?一百万花红要不要?”
炮王打了个寒噤,嘴里嘀咕道:“不能割耳朵怎么要钱?”
锦哥瞪了炮王一眼,沉着嗓子说道:“我自有办法,等这里散了去告诉卟卟鸡,把人盯紧了,随时准备动手。”
“是。”
锦哥在炮王身上扫了一眼,双眼闭上,粤曲再唱。
锦哥,大名梁锦,诨号大水喉,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却是解析了“咬人的狗不叫”这句千古名言。
1943年3月,他带人绑了昌明火柴厂东主董锡源,向董家提出赎金为“一两金赎一两肉”,好在董锡源不压秤,不过50公斤有余,且梁锦身为生意人懂得漫天叫价落地还价的道理,董家还了还价,最终以40公斤黄金赎回董锡源。
有了40公斤黄金,梁锦消停了三年,1946年2月再次出山,绑了傅老榕,向其开价赎金400万元,傅老榕不从,慢慢磨价,但不知他儿子傅荫权是聪明还是聪明绝顶,查到了傅老榕的关押之地,且报了警,结果导致傅老榕失去一只耳朵。
最后是何贤出面谈判,以80万元赎金加10万元“开门利是”,共计90万元成交,傅老榕获释。
明明花了90万,却不知为何传到外面的风声变成50万,或许,被传不见的40万有什么讲究,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这两桩买卖,第一桩因为董家大量收购黄金,愣是将澳门的金价从560元/两干到了720元/两,梁锦团伙人在家中坐,喜从天上来,最终总计收获77万元。
第二桩买卖又是收获90万元,梁锦身为团伙的最高领导人,又投入了知识产权,可以分得赎金的一半,合83.5万元。
本来嘛,有了几十万本钱,完全可以换一条合法抢劫赛道,但梁锦标参精明,干其他的却不是很灵光,五年还差那么几天,钱已经被花得差不多了。
尽管去年跟人合伙搞了这家赌档,每天都有不错的流水,但他还是嫌钱来得太慢,这不,他又回归曾经发誓不再干的老本行,且盯上风头正劲的冼耀文,准备搞一把大的彻底金盆洗手,不再破戒。
毕竟,他清楚常在河边走岂有不湿鞋的道理,他还盼着长命百岁,没想过英年早逝。
然而,外面赌桌上的楚天岚则不同,他再一次生出一头撞死的念头,子曰“彼其娘之”,这天九牌仿佛跟他有仇,想要什么牌它不来,不想要什么它偏偏来,刚才叫不来丁三,现在不想要它偏偏来。
顶着铁青色的脸,楚天岚将牌九往桌面一砸,哆嗦的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被挤扁的烟盒,花了很大的功夫抽出一支扭成麻花的香烟,顾不到将烟捋平,更顾不到磕烟,直接将麻花叼在嘴里,用了三根火柴将烟点着,重重地吸了一口。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能输的都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我拿什么还?”
一连抽了几口烟,楚天岚还是想不到办法。
他当然想不到,不在赌桌前、脑子相对清醒时都想不到,何况在赌桌前。
又是一口烟入肺,他放弃了,将思绪转移到前往深渊的方向。
“已经死定了,不怕再借一笔,死得更彻底一点。”
再啜两口,他把烟往地上一扔,起身朝着办公室的方向大踏步地迈进。
未几,他来到观察口前,冲炮王说道:“炮,炮哥,能不能再借点钱给我?”
炮王和颜悦色地说道:“楚大记者,今天手气不好就别玩了,回家睡一觉,明天再过来翻本。”
“霉了一个晚上,也该到转运的时候,炮哥,再借我一点,我赢了马上还给你。”楚天岚觍着脸说道。
“楚大记者,听我一句劝,手气不好就早点回去。”炮王嘴里虽这么说,手却是已经从兜里掏出一沓钱,“要借多少?”
楚天岚的目光紧锁钱,咬了咬牙说道:“两……五百块。”
“好说。”炮王点出四张百元大钞、五张十元小钞递向楚天岚,递到一半忽然止住,“楚大记者,我再跟你说一遍,我这里的规矩是九出十三归,半个月内还是六百五十块,过了半个月,利息翻倍,还要利滚利。”
“我,我知道,炮哥你放心,我一定按时回。”
炮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楚大记者是文化人,我当然信你。”
楚天岚写了拮据,顺利拿到缩水的五百元,带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想法,雄不赳,气不昂,重新杀回赌桌。
惠特比前景酒馆,最早叫鹈鹕酒馆,是水手、走私者、杀手和盗贼的聚会场所,附近有一个行刑码头,通常用来绞死海盗。
因为鹈鹕酒馆名声不佳而被称为魔鬼酒馆,伦敦市民避之不及。到了上个世纪初,酒馆毁于一场大火,之后被重建,并改为现在的名字——惠特比前景酒馆。
名字改了,来光顾的客人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衣着邋遢、一身汗臭味的盗贼们,而是变成衣冠楚楚、说话斯文,将劫掠上升到爱国高度,并可以用法律赋予其正义性的先生们和女士们。
不那么平整,也不那么干净的地板上,坐着一张不那么安静的椅子,椅面上卧着一坨不那么吵闹的翘臀,再往上看,峻拔的身形顶着一张不那么讨厌的脸。
脸上的双眼透过栅栏,越过干涸的河谷,看向行刑码头的方向。
冼耀文坐在酒馆二楼的阳台,吹着有点冷却不凛冽的寒风,桌面摆着一杯棕色啤酒,大自然冰箱正调节它的口感,他手里捧着一杯金酒和苦艾酒一比一调和的鸡尾酒,已经不见了半杯。
晃动酒杯,他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忽然变嘈杂的室内,只见室内多了几个衣着华丽的女人,粗看都是贵族小姐,细看是玛格丽特圈子。
玛格丽特·罗斯,伊丽莎白二世的胞妹,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一位长相不俗的公主,将来也会成为国际笑料。
杰森·斯坦森主演过一部电影《银行大劫案》,故事以1971年贝克大街劳埃德银行发生的抢劫案为原型,据传这件案子幕后的策划者是军情五处,目的是盗走一批玛格丽特和她的小情人在沙滩幽会时,自拍的裸照。
他不清楚这个传闻是真是假,因为这个世界存在阶级兄弟互不嘲讽条约,也没有哪个家族敢保证自家不会生出丢人现眼的玩意,除非处于敌对关系,否则没有哪家会深入挖掘其他家族的丑闻。
他却是知道劳埃德银行事后并未针对缉凶有所动作,仿佛默认吃了个哑巴亏,其中意味很是耐人寻味。
再说,就算裸照是假的,玛格丽特有一大堆情人肯定是真的,她重度烟瘾、酗酒、吸毒也肯定假不了。总之,这娘们不是一个什么省心玩意,就是不知道现在已经不省心,还是将来才变得不省心。(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