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儒们齐声厉啸,他们虽相貌丑陋,行事歹毒,却真是情同手足,见兄弟被杀,又被嘲笑武功低劣,皆目眦欲裂,叫嚷着要拿她们性命。
封花浑不在意,垂下刀刃,一副袖手旁观的姿态,还道:“你们梅谷六仙要更名为梅谷四怪咯。”
梅谷四怪忍无可忍,一齐攻来。
封花有意要让苏真练刀,竟退至一旁,袖手旁观。
苏真抓起一把丹药,放入口中,咀嚼着吞咽。
他绛宫法力不厚,只能暂靠丹药弥补。
最先攻来的是六弟。
这六弟已夺回了斧头,浑身运劲,将那双铁斧朝着苏真甩了过去。
斧头在空中旋转,好似飞脱了车身的轮子。
斧头飞的极快,又在空中划出诡异弧线,难以分辨落点,苏真不好闪避,干脆挺刀硬接。
这两斧十分凶猛,虽被他以刀弹去,虎口仍是震得发麻,刚刚接完这一斧头,老大老二的剑便联袂攻来,他们使的是软剑,苏真的刀材质虽更胜一筹,却也无法将其斩断。
这两人口头粗莽,行事疯癫,一双软剑却无比细腻,将以柔克刚展现的淋漓尽致。
苏真边打边退,有力使不畅快,反倒被那两侏儒以剑术近身,再以一双肉掌拍中他越来越不稳的刀身,迫得倒退不止。
苏真以刀支地,稳住身形,对这软剑束手无策之际,忽然看到身旁的雪地里有几道银亮闪光,那是几根斜插雪中的银针,银针寸许长,通体银亮,并未淬毒。
这是另一个侏儒刚刚射来的暗器。
苏真福至心灵,忽地抓起银针,弹指将它射出。
不知为何,这从未用过的银针使得分外顺手。几针激射而出,速度快的难以招架,老大老二又挡又避,一时乱了方寸。
更让他吃惊的是,这针他竟然不需要刻意去驭,它们好似一柄柄纤细飞剑,由着他的念头飞舞,越飞越快。残影拖曳之下,它们宛若轻烟,来去自由,先将那彩雾之蛇刺得难以维系形状,又以纤薄之身,将两柄软剑斗得连连后退。
老大老二花哨又精妙的剑法,竟被这几根银针尽数拆破。
这一幕令将那使针的侏儒看呆了,他心道这小姑娘什么来头,纵是他师父再世,也无法将针使到这种地步吧?
“这,十个拇指也不够给的啊。”侏儒喃喃道。
“呸呸呸,少长他人气焰,你别使针了,免得让她夺了去!”老大怒叫道。
苏真也明悟过来。
方才打斗之际,苗母姥姥赠他的丝绸彻底融入了血脉,里面应藏着苗母姥姥的裁缝之术,所以他才能将这针法使得如此神妙。
姥姥将毕生所学都传了他。
苏真使这银针,渐渐使到了随心所欲、浑然忘我的境地,比苦练的刀术还要流畅自如,他独自一人同时战那梅谷四怪,竟丝毫不落下风,狂风愈急,风雪迷目,又听一声惨叫,一个侏儒翻身倒地,喉头中针顷刻毙命。
他们本就大感棘手,如今又倒了同伴,手脚大乱。
“今日之仇,来日必报!”
梅谷怪人们就要撤走。
封花终于出手。
她带刀杀入,直如龙游入水,杀得怪人们难以招架,凄叫不止。
“欺人太甚,实在欺人太甚!!今日不让大爷们走,大爷就和你拼出个死活吧!”
侏儒们见封花有斩草除根之势,也大发雷霆,还活着的三人背靠着背,头发一根根竖起来,发梢被忽地点着,轰得迎风大亮,他们三就像凑在一起的蜡烛,一同把自己的血和肉当油来烧,他们强忍着痛苦,嘴唇齐动,大念咒语,随后对天空疾呼:
“雲蟾老大,快救救俺们吧,您老再不显灵,有人要将你的干儿子都杀戮一空了啊——”
霎时间。
风雪停止喧嚣,天地骤然安静。
封花神色一凛,横刀胸前,如临大敌。
她什么也瞧不见,只看见人烛越烧越旺,冲天火光里有无形的煞气正在凝聚,这三个人蜡一样融化,尸水般的东西从他们身上流淌下来,他们兀自念念有词,脸上再无悲苦。
霎时间,这方圆之内,尸火忷忷,妖氛森森。
苏真能看见。
他的视线被某个看不见的东西勾住,向中间聚拢。
视线扭曲,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变形了,火光中的东西反而清晰地呈现了出来,那是一个黑不溜秋的肉团,它虽然被称为雲蟾,但绝不是什么蟾蜍,苏真难以辨认,只觉得它像一个在油锅里炸过,表面布满了水泡的浮肿手臂,中间裂开了布满人牙的嘴。
苏真隐隐感觉那东西和陆绮身后的蜘蛛同源,它出现的刹那,久违的恐惧被强自唤醒。
不看到还好,一旦瞧见了这东西,苏真的视线再也无法恢复正常,东南西北上下左右一下子全部乱套,他连脚步都迈不出去!
银针失去驾驭,掉得满地都是。
“嗬嗬哈哈哈哈,雲蟾老大好威风,雲蟾老大好威风啊——一起死吧,都一起死吧,我让你们这两丫头赶尽杀绝~嗬嗬哈哈哈~”
三人原本大笑不停。
忽有一人瞪大眼睛,面露异色。
“大哥,你瞧,她那是什么东西?”一个侏儒说。
“她眼睛里长手了?”
“你这猪脑子,眼睛怎么可能长手?她那是脑子里长手,从眼睛里伸出来的!”
“哦哦哦——”
苏真的左眼里,那只没有皮肤的白色手臂再度伸出,拇指、食指、无名指相扣,结出一个道门法印。
轰隆隆隆——
雲蟾大仙的上方,似有青雷劈落,往它的口鼻中猛灌,雲蟾扭动着,痛叫着,凄啸令所听声双耳鲜血直流。
三人见势不妙,扯着喉咙念咒,声嘶力竭。
封花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前方煞气森然,无法靠近。
她双手按在苏真背上,输送法力,令那无皮之手维持道印,与那团煞气相抗。
周遭的积雪嘶嘶融化,露出了黑森森的山岩,一眼望去,这嶙峋山岩宛若雪地里架起的祭坛,三人以身为烛,完成这场邪神驾临的仪式。
相持不下之际,一个手持幡旗、额贴黄符的白眉道人出现在不远处,蹦蹦跳跳地走近。
“好大的阵仗,这是斗的什么法?仙法还是妖法?”白眉道人问。
一个侏儒大声道:“这位老道长,求求你帮帮忙,快杀了这两妖女,她们浑身上下都是宝贝,到时候我们分成,保管不亏待你。”
其他两个侏儒大声附和。
白眉道人心中稍一掂量,又问:“几位是哪门哪派的?”
“我们是梅谷六仙,我是老大白剪梅,这是我二弟乱抄棍,这是我四弟一魂针,我们……”
“哦,是那六老怪啊,你们怎么落了这么个下场?真是活该。”白眉道长哈哈大笑,又问:“这两位姑娘出自哪里?”
道门手印庇护之下,苏真的视觉听觉恢复不少,却不会浪费在这上。
封花更是懒得应话。
“真是无礼小辈。”
白眉道长遭此冷遇,心头一恼,卷着魂幡攻来,封花一掌托住苏真后背,另一手持刀迎战,白光闪动间,她单手使兵器,竟也和这白眉道长打了个有来有回。
侏儒们见状,癫狂大笑:“哈哈哈,你这老道这般不济事啊,年龄全长在狗身上了~雲蟾大仙,雲蟾大仙,您老再加把劲啊~~~”
白眉道长盛怒不已,眼前鹬蚌相争,他以渔翁自居,哪能忍受这样的嗤笑,何况这言论实在诛心。
道长舞动魂幡,招来阴气,朝侏儒们砸去。
可他没踏出两步,魂幡上聚拢的黑紫之气就像小鬼遇见大鬼,再也不听这魂幡之令,四散而逃,将道长一身长袍撞得黑一块红一块,狼狈至极。
白眉道长心想他只是来捡漏的,怎么撞见的全是怪物。
一不做,二不休,白眉道人可不肯走,他心想这三个侏儒以身为烛,迟早要把自己烧死,不足为虑,不若先将这两个丫头敲晕。
白眉道长退到刀砍不到的地方,撕去额上黄符,运起全身法力,就要攻向封花。
封花冷冷一睨。
白眉道长冷笑:“少吓唬人,有本事你不顾那红发丫头死活,提刀来砍我。”
他的冷笑凝在了面上。
后颈一凉。
一只白色的手忽然出现在他脑后,猛地一捏,五指瞬间将他脑壳抓碎,如穿腐肉。
侏儒们也吓了一跳。
“谁出的手?你们谁出的手?这是什么法术,怎么能凭空唤出只手来?”老大见白眉道长尸首分离,大吃一惊。
“难道还有高人在暗处?坏了,咱三还能再应付一个高手吗?你们还有多少能烧的,我就剩一条胳膊了。”
三人背靠着靠,看不清彼此的模样。
“我还剩三条腿~”
“还是大哥二哥厉害,我就烧剩一张嘴啦……呜——”
四弟在火焰中彻底融化,所有痛苦都在他临死的一刻爆发,惨嚎胜过鬼哭。
少了个念经的,咒语威力大减,火焰却不满足,越烧越旺,其余两人的身子也加速融化,他们这才意识到败局已定,放声恸哭:“雲蟾老大,是我们对不住您老,都怪我们生得矮小,不够烧啊——”
轰——
白亮火光一闪。
三人被焰浪吞没殆尽,只剩一滩凝固的蜡。
“呼——”
雲蟾大仙不见踪影,苏真长舒了口气,他感觉眼睛有异物,伸手去碰,那只手却像条鳝鱼一样飞快缩回了身体里。
“我险些以为要出大事了。”封花说:“你这眼睛真是厉害得紧。”
“封花,你先前不是还教我,遇到棘手的敌人要跑,遇到高手不能把人往死路上逼吗,这次怎么这般冲动?”苏真心有余悸。
“这是教你看看,若不按我说的做,可能会有什么下场。”封花却浑不在意。
“……”
苏真无言以对,心想这课上的实在危险,又问:“对了,刚刚捏死那老道人的法术是你使出来的吧?”
“不是。”封花矢口否认。
“别骗我了,我能感觉到。”
苏真隐隐不安:“那是什么法术?手……那几个怪物说手,你凭空唤出了一只手?”
“随手使出来招式而已,有什么稀奇的,何必刨根问底。”封花说。
“手……”
苏真微微一怔,接着立刻想到了什么,瞳光射出异彩,他骇然发问:“那不是裁缝匠的能力吗,封花,你怎么会……”
雪不知何时停了,天光大亮,雪雾兀自在空中弥漫,包裹着光线,放眼望去一片炽红。
堆积的人油散发出刺鼻恶臭。
封花厌倦了搜刮,收刀垂袖,叹气道:“本不想使出这招的,没想到还是让你给瞧见了,可惜……”
“封花?”
苏真心神大乱,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月,你还没想明白吗?为何苗母姥姥对你这般好,为何诅咒迟迟没对你产生影响,为何我进入老匠所后,见的第一个人是木匠,见的第二个人是铁匠,可诅咒发作时,血肉却变成了丝麻……”
封花望着苏真的眼眸,露出了微笑:“进入老匠所后,我真正见到的第一个匠人,其实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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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