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方文一眼便认出了对方。在看向自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朱漆的镂雕软床上和衣而卧。外面夏虫嘶鸣，此起彼伏，更叫人心中烦闷，透不过气来。

“文少爷，先生也午睡去了，咱们可以走了，赶紧的吧，再晚会儿就走不掉了。”

虎子把下巴贴在窗棱上，压低了声音说着。

“我在午睡么？好像做了个梦。头好疼。这该死的虫子，大中午的也不消停。”

方文嘀咕着，翻身站了起来，蹑手蹑脚的推开门，跟着虎子一起溜出东厢，顺着廊道绕到后院，从后门偷偷离了家。

这一离了方宅，他便如鸟儿离了樊笼，鱼儿归了大海一般，整个人都自在起来了。更是早有别家的公子哥儿们正聚在一起候着他呢。一下午的逍遥自在，叫他渐渐的把午睡时做的怪梦都忘了个干净。一时玩的高兴，直到上了夜灯，才偷偷溜回家来。

“奇怪，今天这么晚回来，竟然没人发现！”

走过东厢，路过封先生的卧房时，偷偷瞄了一眼。只见先生正立在桌案前，手中握着一支秃笔，踟蹰着不知道如何下笔。

方文奇怪，偷偷凑到窗前看着，不知道先生是在写字，还是作画。

“进来吧，怎么偷偷摸摸的。”里面先生也不抬头，轻声说道。

方文听了，偷偷一撇嘴，只怪自己多事，又要听先生啰嗦絮叨了。只是进到屋里，也不见先生说话。瞄了一眼桌案上铺着的纸卷，上面模模糊糊的，像是昨天自己随手涂鸦玩弄过后丢弃的。上面乌七八黑，乍一看像是一座漆黑的大城，可稍稍仔细一些，便什么也不像了。

“先生，您的笔都秃了，还怎么用。而且，我们家里也不缺纸卷，您何必用这些个废纸呢？”

先生也不抬头，淡淡笑道：“我这支笔用的习惯了，若是换了一支，反倒不会用了。画笔终究只是个任人驱使的物件，画得好坏，关键还是在心里。若有‘成竹在胸’，就是秃笔也不妨事。只不过从来都是画自己的画容易，画别人的画难。我看你这幅未完成的画，看着也还有趣，丢了可惜。想要添上几笔，这会儿正不知道该如何下笔呢。你来看，该是画些什么好呢？”

方文这时好奇的凑了过来，看着那卷废纸，撇了撇嘴说：“这好像是我昨日信手胡乱涂的，也没想要画什么，如今已经涂成这样了，再画不得什么了。还是换张新的吧，先生随便画什么都行。先生来了这么久，也还没见先生做过画儿呢。方文也很想见识见识。”

先生笑着摇了摇头，一边轻轻点点的舞动那杆秃笔，在纸上小心翼翼的描了两笔，一边说：“再画一画吧，不然可惜了这样一张好纸。做画如做人，人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画纸又岂能随便毁弃呢？换了一张新的，就算画得再好，也再不是当初的那幅了。”

方文盯着自己那些涂鸦，在封先生笔下，缓缓的变幻了一丝情形。恍惚间，似有三道黑山层峦叠嶂，山下黑水蜿蜒汇聚。天上多了一抹闭月的乌云，地上多了许多古道荒原。

方文正看得起劲，忽听得老管家跑着过来喊道：“文少爷，老爷叫你赶紧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