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娴诗没猜错,芸芸应当是刚刚和‘它’达成了新的共识吧?”纯白的梅娴诗淡淡说着。为她换上清冷的男生听起来没有丝毫违和。
“虽然我家诗诗很少开口,但依子一直觉得你才是整个云裳仙府最聪明的那个。”曲芸闻言露出欣赏的笑容。
梅娴诗却谦虚道:“娴诗愚钝,有些见识也全倚仗着万年的积累。芸芸却是只有一年呢。”
曲芸摇摇头,坦白道:“我答应回答它几个问题,以此为代价交换几条帮助我们完成仪式用的灵魂。
时间是肉身的监狱,肉身是灵魂的囚笼。白天的镇民们拥有半条生命,却没有了灵魂;夜晚的怪物拥有完整的灵魂,却早已失去了生命。
这整整一镇子半生之人的灵魂去了哪里?那自然是在这世界的主人手上。”
“所以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局势稳定下来后,任姐又变回了那种小心翼翼的性格,糯糯问道。
虽说当时慷慨就义大义凛然,但是事后回想起来,她还是对自己“死过一次”的状态十分担心的。
但见同样被系统标记为“已死亡”的曲芸一副泰然自若的架势,就想到这“死亡”状态的玄机恐怕就藏在这句被隐藏在乱神镇各处的箴言中了。
而其余的人和怪物们也都投来各自好奇的目光,即便当初将这条消息传递给曲芸的梅娴诗也不例外。
“说到这个,我想你们应该都清楚的。时间不逆,这是任何力量都无法颠覆的真理。而乱神镇的六月六十六日循环往复,玄机便在这句话中了。
乱神镇的每一位镇民都是名为‘死亡’的监狱里的囚徒。出于这个特殊环境的规律,以及世界主人‘它’的意图,他们的身体在一种‘半生半死’,实则‘永生永死’的状态下循环往复,如反复重放的电影片段般重复着固定的轨迹。
但这仅仅是‘重复’,而非‘循环’;外界的时间还是在正常进行着的。我们之所以在这场游戏中一定要被替换身体,如果不是此方世界的规律太过霸道连游戏系统也无法撼动,那么还有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如果游戏系统让我们以自己正常的身体进入这个世界,我们很快就会根据自己身体的变化,比如饥饿和困倦等发现乱神镇的虚假“循环”背后“重复”的真相。
毕竟我们可不是‘被困于时间囚笼中的永生永死的肉身’对吗?
至于后半句‘肉身是灵魂的囚笼’嘛……你们有没有想过,乱神镇上为什么会在酒馆和加油站等很多地方留下这句箴言呢?”曲芸言简意赅地解释了这些在逼‘它’现身前没能确定的假设,然后笑眯眯问道。
“因为……曾经有,甚者可能有不止一波应选者把这里当做游戏场地,并且对这个世界理解到远比我们更深的地步还未能通关,最后因为心中的遗憾留下了线索?”
数秒的沉默后,尹熙颐试探着问道。只是说到最后连自己都感觉不太靠谱地摇了摇头。
“不,如果是玩家,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他们给后人留下线索的目的。拉马克游戏的应选者是不可能浪费最后一秒求生时间去给后人做出提示的,”梅娴诗十分自信地否定道:
“娴诗以为应当是这小镇的原住民存在一些‘觉醒者’或者‘超脱者’之类意识到自身状态的人,为了寻求自身的解脱才想方设法留下了这些线索。”
“对!”曲芸用瘦弱的手指卷起比平时卷曲许多的头发赞同道:“乱神镇这些在‘重复’的幻觉中被虚假的时间感所囚禁的肉身的主人中,有一些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和小镇的真相,所以留下了各种各样的线索。
或许为了等待像我们这样的外来者拯救他们,或者只是为了防止自己再次遗忘真相变得浑浑噩噩。
这些觉醒者的灵魂被囚禁在自己的肉身之中,每天完全无法或者只有极短的时间能够清醒或者控制自己的身体。枫儿看到我在‘我’的日记本上写下内容,而我自己却不知道,便是这个原因了。
而我体内这具肉身真正的主人无疑在寻求帮助和解脱。出于某种规则他们无法直接向我们求助,因此采取了日记和箴言这样的手段。
‘肉身是灵魂的囚笼’这半句说得便是这件事情了。通过日记的内容可以判断这具肉身在循环往复地被不同的灵魂‘穿越’而入。他们有些肯定是像我们一样的玩家,有些则可能是其它原因误入乱神镇的倒霉蛋或者更高位的旅行者。
他们中有些人成功地逃离了乱神镇的世界规则,另一些则永远留在了这里成为了‘它’的收藏。
但来来去去,无论怎样流转,始终未曾有人将身体的主人解脱——他们才是真正的囚徒,只能隐藏在本应属于自己的身体中做一个沉默的观测者,不断体验着死亡的折磨。”
听到这里,任姐弱弱地念叨了一句:“所以我那天的选择并没有错吧……”
曲芸自然听到了这一声本应只是说给自己的呢喃,突然转过脸来十分认真地一把抱住任棉霜,尽管身高差下她自己的面孔刚刚够埋在对方的胸口:
“以后,永远,再也不许你做这种事了,明白吗?我知道你担心暴露身份会连累大家,但是已经相处这么久了,多少对依子有一点信心好吗?
拉马克游戏没有必死之局,只要有一丝活路,依子便一定能把它找出来。这次你还没有甄辉齐聪明,哪怕再危险,那危险和结果也是未知的不是吗?
好歹先把自己的命保住,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之后再有什么麻烦,交给依子便是了……”
任棉霜忽然感到自己胸口一片湿润,接着便尴尬地见到善解人意的戈尔贡小姐递来一张手帕。曲芸却很快调整好了情绪,认真地看着任姐道:
“如果你以为自己鲁莽的牺牲并没有导致真正的死亡……很遗憾,我只能说这百分之百全是运气。
让我们回想一下在这里见识过的‘死亡’。首先是第一晚任姐在酒馆里被牛头人乱刀砍死,康斯妮和梅娴诗也都见证了这一点,之后第二天完好无损地‘复活’过来;
然后是接下来白天时加油站里发生的爆炸事件。且不论经过,最后的死者包括两位敌方应选者,加油站老板,身体有着明显异常,应当是属于夜晚的怪物的收银员四人。
结果第二天加油站完全复原,与之相同的是不记得任何事情的加油站老板,但是另外三人则彻底消失了;
最后就是我们自己。在按照‘我’的,也就是这具身体原主的日记去寻找游戏线索的夜晚,我和小妮子被‘它’推下了悬崖而亡。结果如你们现在所见,我们俩还在活蹦乱跳。
说到这里,你们应该会有一定的猜想了,但是还无法确认。当时的我也是一样,因此一个多小时前,我们用敌方一个满街砍人的家伙做了个实验。
内容很简单,就是在一位和‘我’这身体原主有特殊关系的小镇白昼一侧的半生镇民的注视下,诱使那个敌人暴露出了自己身为应选者超出常人理解的能力。
最后的结果是,那个家伙被整个世界的急性斥力排挤而亡。说句大家都懂的话,就是把甄辉齐一年的运气压缩到一天里,倒霉到死。
至此我便彻底确定了我们各自从不同渠道获得的,来自小镇中‘觉醒者’所留下的‘不要暴露’的情报,指得便是任何被小镇白昼居民察觉异常的存在,将遭受不死不休的急性世界斥力。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现象,我想就是‘它’一开始选择这里为乱神镇的原因了。就我当下的认知,底层宇宙不存在任何一位神祇能够创造或改变乱神镇这种层级的规则。
所以‘它’应当也只是发现了这里,对于这里的规则加以利用,继而构建起它的国土。
我说的对吗?回不了家的主人先生?”
短暂的死寂,接着大家便听到了那个曾经听到过一次的空灵而冰冷,仿佛死亡本身般的声音:“继续说下去,这是我们交易的最后部分。”
他的声音并非自众人内心中响起,却也完全分辨不出来由。就好像它来自整个世界,就好像乱神镇的空气无根无源地在众人耳边自发震动成语言。
曲芸笑了笑,顺从地继续下去:“因此推断,加油站发生的事情也就显而易见了。两位敌方团员在普通的白昼镇民——加油站老板的面前触发了‘暴露’的条件,因此被世界急性排斥而亡。
接下来第二天处于半生半死状态的老板照旧出现,两个被世界清除的玩家灵魂被小蜥蜴的手下收走,自然是不得超生了。至此为止,一切看起来十分理所应当。
但是,却隐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那就是,收银员哪去了?
之后我们和再次‘刷新’的加油站老板确认过,他表示并没有存在过收银员这样一个员工。这也就说明,十分肯定不可能是敌方玩家的收银员,却像是触发‘暴露’的两位应选者一样被世界抹消了。
更进一步讲,通过收银员古怪的身体形态和只能是他用涂改液留在收银机上的箴言可以判断,他应当是一位‘觉醒’的夜世界居民。
那么,为什么明显比白昼那个饱受战争摧残的,类似于表世界二十到二十一世纪平凡镇子凡人镇民们更加强大的‘已死亡’的怪物们时刻生活在恐惧中呢?
诚然,这是因为他们知道‘暴露’的规则,就像被佐伊发现的那个牛头人一样,知道自己死到临头。这些夜晚的死者出行时不得不用亡者之雾驱逐白昼的半生者也是这个原因。
但这并不是全部。另一个原因是,即便没有‘暴露’,他们也不像被‘它’所诅咒,所占有了灵魂的乱神镇白昼镇民那样半生半死,永远轮回。
如果他们在夜晚死亡,就会像任姐,像如今这些白昼的居民们一样被‘它’取走灵魂,沦为丧失自主意识的玩偶;
如果他们在白昼死亡,那么已经死掉的他们就会同时失去生命和灵魂,像加油站的收银员那样直接被世界抹消!”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表情各异。有些人露出满脸惊诧,有些则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时间是肉身的监狱,肉身是灵魂的囚笼。
短短一句箴言被觉醒者们小心翼翼地铭刻在乱神镇的各处隐秘之中,其间包含着多少难以言喻的苦难,挣扎,困惑与绝望?
但这绝非“它”的残忍。生命不复,死亡原本就是自然规律的一部分。
“很好,作为附加条件,你确实帮助我找到了这个世界的漏洞所在,”那个空灵而给人感觉高高在上的声音再度凭空响起:
“以此为回报,我会赠与你一条额外的灵魂代替被你放走那个应选者,并在我们的交易确实完成后,允许她活着离开我的国度。还有你所要的自己身体原主这一对姐妹的灵魂,我也会放她们自由。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她们的本质已经是宇宙均衡时间上百万年前的古人了。一旦离开乱神镇特殊的规则,以她们的肉体凡胎必将立刻灰飞烟灭。”
曲芸闻言只是笑了笑:“既然能看穿乱神镇的世界,依子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就不劳您老这高于世界神的唯一神殿下费心了。接下来让我们完成交易吧:
依子会让我们的百鬼行者帮你开门,你回来后就直接帮我们完成仪式,送我们离开乱神镇。游戏系统自然会完成其余的工作。当然,狗已经是我们的了,还会按照约定好的继续属于我们。
依子相信你不会做什么多余的手脚,毕竟你我无冤无仇也没有任何利益上的冲突。不过还是要毫无恶意地提醒一句,如果在您强大的神力下依子出了什么问题,事先布下的【放逐】法阵就会自动被触发。
最后无论我们得到怎样的结局,您恐怕都只能自求多福是否在百万年后还会遇到一个能帮你回到这边的人了。唯有系统传送才能永久断开法师与放逐法阵的联系。”
她说着也不搭理那位存在的反应,自顾自从徽章空间取出‘我’的日记,翻开最新的一页把一张黑卡夹在里面。
页面上已经用曲芸自己的笔迹写了一段话:
“生命不复,但死亡并非终点,安息绝非最好的归宿。虽然或许已经生活了许久,但你们终还年轻,去看看丰富多彩的世界吧。除了无止尽的折磨与重复外,诸天万域还有很多有趣的东西。
命运终究该攥在自己的手里,去拉马克游戏里挣扎求生,变强,或者为自己的弱小承担代价。但无论如何,这都会是你自己的意志,而非虚无缥缈的神明命运所做出的选择。
以上,算作是对于你帮助依子通关本场游戏的谢礼。
PS,能撑过第一场游戏的话,可以先把身体恢复一下。我们那里可没有什么治不好的残疾哦。”
虽然依旧怜香惜玉,甚至还多出一份帮助过自己的感激,但曲芸并没有像在涔云界时那样直接邀请她们入队,而是给了她们一个可以自己选择的可能。
无论如何,现在的云裳仙府都没有照顾和培养新人的余力。曲芸不惜自掏腰包把母亲放生,为得便是在接下来的游戏里放长线钓大鱼。
即便以她游玩的心态来讲,马上就要打Boss了再新组零级号来培养也确实不太妥当。
直到这时,后知后觉的甄辉齐才突然指着自己的鼻子战战兢兢地变成了斗鸡眼:“灵……灵魂行者?”
“是啊,依子之前可是说过,我们这场游戏的通关全都要仰仗甄大公子呢!”曲芸露出了招牌式的不怀好意的笑容:
“如果不是倚仗你的存在和这位存在达成了共识,让他出手一瞬间剥夺了楼里所有镇民的生命,我们恐怕要栽在那位母亲大人的手上呢。”
“可,可是……要我……做什么?”甄辉齐抖成鹌鹑,颇有种在学校好好上着语文课突然被禁卫军抓去面圣,然后皇帝陛下苦口婆心告诉自己拯救世界全靠你了的感觉。
不过随即想到了之前骷髅杖的一系列诡异操作,胸口七上八下的小心脏也算是有了个着落。
“如果你想要倚仗骷髅杖的话,我劝你还是放弃吧,”曲芸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般给甄辉齐当头一盆冷水:“因为这件事唯有靠你自己的力量才能办到。好吧,不逗你了,其实很简单,把刻耳柏洛斯召唤过来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把它叫来有什么用?还有,那位存在……究竟是谁?”甄辉齐不敢置信地问道,最后半句还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看看你自己的模样,再想想你这些天在乱神镇见到过的所有怪物,是否有什么共性?”曲芸似乎并不想说出那个名字,只是笑眯眯地提示到。
“在咱们的世界,奥波尔本是古时称为希腊的土地使用过的铁质货币,而德拉马克则是表世界爱琴共和国现在的货币。”熟读各种商业专著的尹熙颐补充道。
梅娴诗也不咸不淡地跟了一句:“芸芸说了他是位超越世界神的唯一存在。底层宇宙的诸天万域多是大同小异的重复,但这种真正唯一性的世界却不常见。你去过的,许只有一处。”
……
众人化作道道白光闪过,午夜回转,乱神镇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今天,还是六月六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