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个金项圈,姑娘打算如何处置?”蒹葭瞧着云娇手中拿着的金项圈。
云娇垂目望了一眼,抬手递给她:“先收着吧,咱们往前面去。”
回头,等把云姝生孩子,再送过去就是了,倒是省得多费心思了。
蒹葭答应了一声,快快的收了那金项圈。
云娇带着婢女才出院子,迎面便来了夏静姝。
“妹妹,你出来了。”她笑着上前挽着云娇的手臂。
“嫂嫂,你怎么来了?”云娇有些奇怪。
嫂嫂这个时候应该在侧厅里招待客人才是。
“门房的小厮来报了,说你吉家的姨姐姐因为路途遥远,如今又有了身孕,不便前来。
让人给你送了这个。”夏静姝说着摊开手。
她手心里托着个小巧玲珑的银葫芦,是由银丝编织而成,上头以金线穿出“福禄”二字,地下坠着朱红的璎珞。
“是雅茹姐姐送的?她又有身子了?”云娇伸手拿起来,便觉得心生欢喜:“这东西,真别致。”
“送来的人说,这是吉家姐姐自己亲手编的,说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聊表姐妹间的情谊。”夏静姝笑着道:“你不知道呀,那人还千说万说,说那头叮嘱了叫你千万不要嫌弃。”
“雅茹姐姐千里迢迢特意给我送的,就算是一抷黄土,我也不会嫌弃。
何况编得这么细致又精巧,也不知怎么做到的,我是学不会这东西。”云娇握着那葫芦看了又看,颇有爱不释手的意思。
“你喜欢就好,快走吧,前头都在问你呢。”夏静姝拉着她,加快了步伐。
云娇侧目打量她:“我看嫂嫂步履轻盈,身子像是大好了呢。”
“原本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就比从前好了许多,再加上今朝,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到觉得浑身上下从来没这样痛快过。”夏静姝笑了,她近日气色确实不错。
“嫂嫂在娘家那么多年,也不见好,进了我家的门才几年就神采奕奕的了,我家的水土可真养人啊,而且这其中还有……”云娇凑近她,忍着笑意:“嫁了个好郎君的缘故?”
她说着忍俊不禁,掩着唇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夏静姝羞红了脸,故意一板面孔:“明日你便成亲,我不曾取笑你便罢了,你竟还在这里取笑我。
秦家还是快些娶了去了吧,省得我养着你这个嘴刁的小姑子。”
“去去去,我这就去。”云娇笑着往前走:“你们瞧见不曾,泼辣的嫂嫂开始赶人了。”
“听听你说的,谁信你。”夏静姝上前点她额头:“我倒是想留你下来,只怕是留不住。”
言毕,姑嫂二人笑作一团,说笑着往前头去了。
“快看看谁来了!”韩淑珍正在门口,一见云娇就笑嘻嘻的迎了上来:“准新娘子来了。”
众人都围了上来,说说笑笑,今朝都是家里的亲眷,好友也是走得近的,才会请。
明日是正日,便是亲朋好友都要请一遭了,云娇都一一见过了,韩淑珍这才拉着她到边上坐了。
“拉我到这里来,可是有什么好礼要私底下送给我?”云娇笑着打趣她。
“我呀,确实有个贺礼要给你。”韩淑珍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这处,才从袖中掏出个白缎丝帕抱着的物件来。
她在桌底下递给了云娇:“快,快收好了。”
说着,便塞进了她袖中。
“是什么?”云娇好奇不已。
但见她这般姿态,知道是不好在众人跟前拿出来的东西,也就忍住了。
“你看了就知道了。”韩淑珍脸色有些发红,又叮嘱道:“这是当初我娘给我的,原本应该塞在你的嫁妆箱子最下头。
你今朝就放进去,不许看,须得等明日秦家亲朋都散了,房里只余你同秦南风二人,才得看。
记住了吗?”
“记住了。”云娇一听这话,便知道给她的是什么了,左不过是避火图一类的东西。
她不免有些面皮发紧,她再如何聪慧过人,也是个姑娘家,从未经过那种事,嫣有不害羞之礼?
不过,她不是喜怒于形之人,也不过片刻不自然,便恢复了自如的神态。
“娇儿,我问你件事。”韩淑珍顿了片刻,又往她跟前凑了凑,声音压的极低。
“你说。”云娇也不由跟着放低了声音。
“我问你,你身上可来那个了?”韩淑珍说话时,一双眼只盯着周围,生怕被人听了去。
“哪个?”云娇一时不曾会过意来。
“哎呀,就是那个……”韩淑珍涨红了脸,又不好明说。
云娇看她神色,思索了片刻明白过来,道:“你说月信?”
“不错。”韩淑珍又看了看周围。
“上半年,来了。”云娇如实道。
“来了就好。”韩淑珍松了口气:“我娘叮嘱我,来同你说,要是身上没来那个,就不能圆房,伤身子的。”
云娇点了点头,听心下感动:“谢谢你,也替我谢过你娘。”
她知道,韩淑珍母女都是为她好,知道她是没娘的孩子,怕没人叮嘱她这些,才特意如此。
“哎呀!”韩淑珍拍了她一下:“要死了,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好不热闹呀。”杨氏朝着她二人走了过来,满面笑意:“你们快来瞧,这两个人悄没声的躲在这处说笑,说的什么呀?也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她这么一扬声,原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说笑的众人都抬起头朝着云娇她们看了过来。
把云姝跟在她身后,虽大着肚子,却也不敢坐下,她觉得腰酸的厉害,一只手不由自主的就扶在了后腰上。
“倒也没什么,只是我们姊妹二人说些体几话罢了。”韩淑珍一向看不惯杨氏。
一来是因为云娇当初的缘故,她看不惯杨氏的德行。
二来,杨氏同她嫂子朱氏走的近,朱氏当初那样待她,这事虽过去几年了,她也早已不在娘家了,但那件事仍然是她心里头解不开的疙瘩。
是以,她不大待见杨氏,但因为两家沾亲带故,她还得叫杨氏一声“姑母”,她倒也不好直接翻脸。
“四姐姐站着似乎很累的样子,先坐下吧。”云娇抬眼,招呼了一句把云姝。
把云姝却看了一眼杨氏。
“你看我做什么?”杨氏笑着道:“你九妹妹让你坐你就坐,当着这么些人的面,看着我,可是叫旁人误会是我这个老婆子不叫你坐啊?”
她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其他人也都附和着笑。
杨氏如今经营着两家铺子,一家茶馆,茹玉又是个争气的,在朝中当差当的好,官家亲自褒奖过两回,她如今的身份早已水涨船高,今非昔比了,开口说话,也有附和的了。
“怎会。”把云姝小声的回了一句,这才扶着腰坐下。
分明就是她不坐,也不许她先坐,现在在人前倒是说的爽快,可惜背着人就不做人事了。
“看看你这丫头,怎么同姑母说话的?”杨氏打趣道:“谁不知道你同九姑娘要好啊?有什么体己话,早早的在房里就说完了,怎会跑到这出来说?
我看你们两个说说笑笑的,定然是谈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伙也乐一乐?”
她倒不是有意打听她二人究竟说了什么,只是想借故说笑说笑,好与云娇套套近乎。
她这两日眼见着茶楼隔壁那些关着门的铺子,门都开了,不时的有人进进出出,各色的东西抬进去,像是活泛起来了。
她一打听,那些人便说是这的东家打算将铺子开起来了,到底要开什么,那些人倒是不知道。
她问到这个信,就更不放心了,不知道这里到底要开个什么铺子,对她家的茶楼如何?
她便去拜托了韩淑珍的哥哥韩元奎,想请他帮忙打听此事。
韩元奎那茶饼铺子就在大路对过,他也一直不知道是谁大手笔,买下了这几家铺子连在一起,却又一直关着门。
这要开门做生意,万一也开个茶铺子,人家的铺子这么大,他还做什么生意?
他夫妇二人也正因为此事有些担忧。
杨氏去的时候,他们正挖空了脑袋打听呢,时不时的就在铺子门口盯着看看,想看看能不能瞧见个熟人,打听点消息。
恰好听了杨氏的话,两下一拍即合,轮流盯着。
总算有一日清早,韩元奎瞧见了秦南风进去。
他赶忙跟过去询问,这才得知,这些铺子竟都是秦南风买下的,之前一直不曾顾得上打理。
如今,云娇要过门了,便打算将这些铺子都经营起来了。
他还要细问的时候,小厮便急匆匆的来叫走了秦南风,像是有什么急事,他也不好拖着再问。
杨氏便得了这么个信,心里头却越发的不放心,想趁着今朝来赴宴,好好的从云娇这里探听探听消息,看看他们家到底想开个什么铺子。
“姑母要听,倒也简单。”韩淑珍望着她,露出笑意来:“只是你是我的长辈,有些话我本不该乱说的,但你问到了,我也不好不说。
不过我提前招呼一声,我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您老可别往心里去。”
她原本就是个泼辣的,成亲几年,又有了孩子,与夫家的祖父祖母更是三天两头的便要闹一场,是以越发的老练了。
“这话说的,你只管说,你姑母哪是什么脸短的人。”杨氏自己问出来的话,总不好再咽回去,只能这样说了。
她心里头当然不喜,莫要说是如今,就是从前,也没几个人敢这样同她说话的,这韩淑珍,跟从前比起来一点都没变,且还越发的没规矩起来了。
“罢了,我就不说姑母了。”韩淑珍伸手点了点云娇的肩膀:“我单说瞧瞧现如今这么好的姑娘,多少人家踏破了门槛。
那些个没娶上的,恐怕这会子都在家里头捶胸顿足,怨老天爷不公呢。”
她原本想说云娇同茹玉退亲的事,她晓得云娇不计较那些,说说也没什么的。
可转念一想,今朝明日都是云娇的好日子,又何苦提那些晦气事?
再说了,云娇不在意,旁人可是在意的,提起来他们又要嚼舌根,干脆不说也罢。
“哎,旁人家如何我不知晓。”杨氏接过口来道:“只是我啊,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唉!”
她虽叹了口气,不曾说下去,可余下的意思,在场谁不明白?
众人纷纷交换神色,有些替云娇不平的,大喜的日子,谁愿意被提这些事?
还有些,是幸灾乐祸的,云娇如今春风得意,总归有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腌臜老鼠嫉恨,这也不稀奇。
“这大好的日子,姑母唉声叹气的做什么?好不晦气。”韩淑珍顿时不干了,她不曾说出口的东西,用得着杨氏这个老妇拿出来挑事?
她一转眼珠子便道:“要我说,我们云娇要样貌有样貌,要才情有才情,又是个能干的,姑母没能娶她当儿媳妇,那可真是姑母没有这份福气了。”
既然杨氏要说,那就说破罢了,谁又怕谁?
“是,是我没福气。”杨氏笑着往前一步:“不过,当初九姑娘也是说了的,往后见了我,还是拿我当伯母,对吧?”
其实她这些日子还真想过这件事,也确实有那么一些后悔。
早知道云娇能翻身做嫡女,当初还费那么多的劲做什么?又能挣银子又有身份,这样的儿媳妇,哪家不欢喜?
到最后,被算计着娶了把云姝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如今,成了个烫手的山芋。
她暗地里瞪了一眼把云姝,呸,下贱的东西,害人精。
云娇只是朝她笑了笑,环顾了一圈众人,起身招呼道:“人齐了,大家入席吧。”
她懒得搭理杨氏,她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她并不想翻旧黄历。
杨氏只要不主动招惹她,她也不会去收拾她的。
众人都落座之后,杨氏从另一个桌子转了过来,坐在了云娇他们那桌:“我就坐在这儿,同准新娘亲近亲近,好叫我也沾沾喜气。”
云娇这一桌坐的都是些少年人,也都是平日同她亲近的人,譬如夏静姝、韩淑珍,又譬如把云嫣……
杨氏这一坐下,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满桌子人都望着她,不曾言语,显然都不欢迎她。
可她却浑然未觉,脸上还挂着一片笑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众人也不好开口明说,只好由着她了。
把云姌今朝自然也回来了,但因为连燕茹的事,她心中一直意难平,来时只从公中出了礼金,并未另外备礼。
前些日子,她又派人去了那庄子几回,那些人来来回回的拢共也就见了连燕茹一面。
她到底不服气,又是心疼又是牵挂的,还是求着梁元俨带着她特意跑了一趟。
可不料连燕茹生怕连累了她,在梁元俨派人挟制住周嬷嬷之后,竟摸索着关了门,不肯见她。
她在门口哭诉半晌,连燕茹才开了门,却让她有话快说,不宜久留此地。
把云姌瞧见她苍老憔悴的模样,忍不住抱着她大哭,她想着悄悄的将连燕茹接回去,拿她自己的体己钱,在外头买个小屋子,哪怕是在城外,那样好歹离得近,她三天两头的也能去瞧瞧。
可连燕茹却说什么也不肯跟她回来,说不想连累了她。
把云姌哭着求她,云娇就算是再有本事,手也不可能伸进王府。
连燕茹却哭着说,就算是云娇不伸手,把云姌上头还有盛梨花,还有旁的与她平起平坐的妾室,王府里头哪有简单的人物,把云姌一向得宠,旁的女子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都巴不得抓她的错处。
她咬着牙将把云姌关在了外头,逼着她离开。
把云姌想起娘的样子,再看看云娇一团和气的模样,心中便难受的很。
她知道娘当初确实做错了事情,也该罚,可娘的眼睛已经那样了,腿还不曾痊愈,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样活生生的折磨,还不如直接送她去。
她当初好歹也帮过云娇吧,不看僧面看佛面,云娇难道就不能给她一个面子,也给梁元俨一个面子,让她娘回来住吗?
她想趁着这喜事,再开一回口,可看到云娇,又觉得她不可能开口,犹豫了半晌,就在角落的桌子落座了,也不曾上来打招呼。
桌上,云娇一直在与韩淑珍几人说笑,她们少年人自然有少年人的话说,杨氏半晌也插不上一句话。
不过她是沉得住气的人,也不着急,只是一边吃东西一边倾听着。
好容易,等到了她们说话的一个空档,杨氏这才开口问道:“我听说,早上秦家的聘礼预备的极为丰厚,是不是这回事啊?”
“是不是这回事,姑母不就在街上吗,难不成姑母不成瞧见?”韩淑珍不客气的问。
“我倒是去瞧了,可满大街都是看热闹的人,一个挤着一个,等着捡利市钱,我哪里挤得进去?”杨氏抬起头来道:“我听人说,光拉聘礼的马车就有二三十辆?”
“二三十辆,哪里那么便宜姑母呢。”韩淑珍轻哼一声:“告诉你吧,光是金钗、金鋜金帔坠、销金大袖、黄罗销金裙、红素罗大袖缎匹、四时冠花、珠翠团冠这些首饰,以及布匹锦帛这一类的东西,就装了满满二十八车。
另外还有金玉文房玩物、花粉盝、洗项、画彩、钱果、茶具、盘盏、官楮、花红礼合等等之物,又并媒氏媒箱,拢共六十六车,谓之六六大顺。”
她声音不小,说话的时候,众人都不由的住了嘴,纷纷看了过来。
今朝是正日前一日,来的都是家里的亲眷,聘礼是上午送来的,便在另一侧偏厅里堆着,还不曾来得及看。
听韩淑珍这么一说,一个个都不由的惊叹不已。
“快别说了你,吃了点果酒,看你轻狂的。”云娇忙拉住了韩淑珍。
“这有什么。”韩淑珍不以为然:“这还怕人知道?就要让他们看看,这才叫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