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个君子脸色不算太好,眯成一条缝隙的双目之中,有着怒气深藏。
“明霄师兄,救援信号,就在此地,你能看出,太炎师兄到底是生是死吗?”
这话还没问出来。
方成栋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这才出洞府多久啊,三人说好,先观望一段时间,看看局势如何,再来行动。
结果,张太炎急急下山,就像是赶着去奔赴黄泉一样。
终于死在这荒山野丘之中,没了声息。
顾明霄伸袖一拂。
山坡上面狂风突起。
这股狂风出得蹊跷,运行轨迹也十分巧妙。
竟然没有吹乱草木泥土,反而直接吹出了一个大坑,把一些碎骨和血水露了出来。
没了泥土掩藏。
熟悉的气机,就已经再也瞒不过两人的感知。
“是天魔化血刀所伤,溶肌化血,碎骨成沙……”
顾明霄的嗓音微显尖厉,有着丝丝金属之音,听起来,让人耳膜很不舒服,就像是要穿透脑门似的。
不过,也正因为这独特的声线,让人完全听不出他到底是喜是怒。
他伸手一抓,抓住一缕空气,放在鼻端闻了闻,又道:“敌人早早离开了,空气中并无太多讯息。”
顾明霄眼中光芒微闪。
事实上,他闻到的东西有点多,闻到了云雾和水汽不正常的波动,还有一着一股酒气,缓缓散去。
但是这事就不必说了。
说来说去的,又牵扯到自家宗门身上去,没甚意思。
事实上,他也不觉得,这是自家门派的内讧。
道理很简单。
内府长老,比起本山外务长老,强上不知多少,更别提其他弟子了。
就算是想要内讧也讧不起来。
再说了,眼前化血神刀的痕迹太过明显,凶手是谁,基本上就是明摆着的,也没必要多做猜测,节外生枝。
“又是化血刀?广云城中,我方家也有一位真传死在此刀之下,看来,那位崔府君的确是手脚有些不干净。
就算不是他亲自动手,也绝然脱不了干系。”
方成栋冷然道:“只不过,那家伙一直躲在府内阵中,看那气势,血神似乎要真正成就。
二次灵潮刚起不久,着实拿他没甚办法……
不对,崔广陵就算是傻子,也不至于接二连三的冲我云水宗长老和弟子下手,他没那个胆量。”
说到这里,方成栋又疑惑起来。
明面上的证据,往往不能直接作为证据。
有些人就喜欢故布疑阵,引导别人向着错误的方向去追查。
这种事情,不但是在凡俗社会经常会出现,江湖中,修行界,出现得会更加频繁。
因为,谁也不知道,哪一门哪一派,就有独特的手段,可以伪装假冒成某些人出手。
就算是亲眼见到,也得存留几分疑心。
更何况,只是化血神刀的伤人痕迹。
“难不成,是借刀杀人?”
顾明霄摇头失笑,淡淡说道:“是不是借刀杀人?方师弟精擅河图通幽之术,或许问不得未开神窍、神意未聚之魂……
张师弟这里还是可以的,问一问他的魂灵,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顾明霄一点也不关心此事的原因。
他是妖形弟子。
说起来好听,实际上,其实就是云水宗十七代弟子三元祖师的胯下妖禽。
三元祖师神通强横,武力盖压同侪,威名赫赫。
连带着他这个代步妖禽兼宠物的身份地位也变得高了一些,见着同辈弟子了,也会被人叫一声师兄。
但是,顾明霄心里却是明白的。
表面上的尊敬,与内心的看法,其实是两回事。
有些人表面巴结,佩服他的本事,但是,骨子里却是认为他是披毛带角之辈,前途不算太好。
说白了,就是看不太上。
因此,他对这些云水宗弟子,其实也没有什么感情。
若非这一劫是妖蛮入侵,他冥冥之中感觉到,自己的机缘来到,也不会抢着第一批就出了仙府洞天。
要知道,在灵潮还未彻底复苏的时候,这片天地,可是调动不了太多的天地灵机,就算是真武境,比起那些天人感应级别的宗师,也强不到太多。
真遇上了逆天后起英杰,是很可能被人逆伐,死得极其没有价值。
‘这种情况下,还不小心行事,反而大喇喇的以势压人,想要干出一番大事,抢夺先机,也不知那张太炎是怎么想的?’
想到张太炎自一出仙府,就立即如集本山各大外务长老,声称如今黄泽郡乃是天大良机,所有弟子长老,都应不遗余力,一力支持。
甚至,他还等不及那些长老和弟子,嫌弃对方行动缓慢,呵骂一顿之后,孤身一人,直接赶去黄泽郡。
这种作派,私心之重太过明显,简直没了丝毫仙宗长老的风度。
顾明霄虽然只是一头大老鹰,也自诩仙风道骨,是看不太上对方的。
不过,对方如今已然身死,再怎么样,也得尽一尽“师兄弟”的本份,帮他查一查凶手。
能报仇就报仇吧,实在是敌势太强,那也只能对不起了。
“正要问卜!”
方成栋闻言一笑,抚了抚自家梳理整齐的五缕长须,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手掌一翻,就有五枚铜钱出现。
“律令……”
他嘴里念念有词,手掌向外一扬,五枚铜钱化为五道长长浑浊水光,冲向五方。
一股幽深莫言的阴晦气息,出现在山坡之上。
“咦……”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
方成栋手掐法诀,脸上全是不信,他眉毛一挑,咬破舌尖,吐出一口心血,再次念诀。
这一次,倒是有了动静。
山坡之上,突然就浮现了一丝虚影。
那影子刚刚凝形,地面升腾而起一片虚淡金光,隐隐有梵唱入耳。
影子随风崩散,再无丝毫影踪。
喀嚓……
四面草丛里,传来碎裂之声。
不用问,铜钱炸开了。
方成栋“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气息稍稍虚弱了些,声音就有些惊怒:
“岂有此理,哪里都有梵天宗的贼秃出现,好啊,原来幕后黑手在这里。”
顾明霄也是悚然动容:“看来,事情的根源就在这里了,难怪张师弟死得这么快,如果是有梵天宗高人插手,他就算想要不死都难。”
“去问一问,张师弟明明已经返回黄泽郡,为何又回到了昭山……”顾明霄突然开口,他觉得,这事有必要查一查,从张太炎与谁冲突开始查起,基本上,也就能锁定敌人是谁。
方成栋却是摇了摇头,眼神闪过一丝犹疑:“不用了,顾师兄,此事内幕其实很明显……
百年前,江州有血魔出世,掀起滔天罪孽,梵天宗玄明和尚伏魔于西岭郡,当时得了好大功德。
凭此声名,当即选入梵天宗般若秘境之中。
如今百年过去,这血魔再现,玄明和尚也从般若秘境出现,准备行走天下,再取功德,让修为突飞猛进……
其中因由,不用多想也能明白的。”
“好一个玄明和尚。”
顾明霄也是暗暗感叹。
这个世界,在底层人看来,就是秩序森严,律法分明。
越是德高望重之辈,越是能受到世人敬仰崇拜。
皇室与仙宗高高在上,受世人敬奉,不敢有丝毫违逆之心。
但是,在顾明霄这等仙宗修士眼里。
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什么德高望重,什么修心养性?
其实都是假的。
修炼之路凶险难测,百舸争流……
机缘就只有那么多,得靠争,靠抢,并不是排着队,分果子。
就如气运这东西,你多了,我就少了。
那能不能让给我一些,你好我好大家好?
事实上,不能。
让给了你,说不定,你成了神武,能活千年不死……
而我只有真武,能活到五百年,算是祖上积德。
这一让,就是五百载春秋。
谁敢让,谁又愿意相让?
不争个生死,打个头破血流,都算那人没有上进心。
到时与草木同朽,再无寸进,也怪不得旁人。
更何况,你修为弱了,战力低了,还会被仇敌找上门来欺压,坐在头上拉屎……
这种情况谁又能忍?
因此,在高层眼里,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
道德文章,律法规条,就是糊弄别人,让人无争。
让敌人变得少少的,让朋友变得多多的,才能捞取足够好处,让自己更进一步,长生久视。
“玄明和尚的这种做法,其实也无可厚非……
不就是养寇自重吗?
他降了血魔,又放了血魔,埋下后手……把功德来回的做,坐拥香火愿力,又得了无边气运,手段自然不可谓不高……
但是,这一次,却是把手伸到了云水宗头上,却是不能忍耐……”
方成栋想起自家后辈真传,也是死在化血神刀之下,眼中目光森寒。
“再等等,只要等到三次灵潮,我等能够发挥出来的实力,就能大大增强。
就算是那血魔躲在阵中,也是不足为惧,定然让其形神俱灭。”
“合该如此,血神经功法奇特,在灵机不足之时,只需血池够深,血元足够,发挥出来的手段就能歹毒凶狠,十分难缠。
现在与他拼杀,算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乃不智之举,且耐心等待……”
两位内府长老,看了看江州梵天寺方向,再看了看广云方向,叹了口气,转身没入风里。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