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移,晚霞终暗,暮色间,一轮红月高悬。
月光洒下,渐盖住了黄河,拢住了整片大地。
萧砚倚靠在木桶壁边,沙哑的低喃着,沉沉醒来,而后,双眸微缩。
河水宽丈无垠,薄冰之下,如泥沙的大河缓缓流淌,但波涛汹涌的拍岸声,却不断自上游雷鸣传来。
他犹豫了下,伸出手,把住了木桶的边沿。
再左右张望,布满素雪的荒原上,抹抹黄土显现,却一道人影也无。
“尸祖?”他沙哑了声,而后沉吟了下,唤道:“雪儿姑娘?”
荒原间,只有他的声音在独自回荡,甚是孤寂。
萧砚蹙起眉,从木桶内站起身。
他的上身依还赤裸,孤身一人站在黄河之滨,健硕的身姿,于此时尤显得分外渺小。
寒风萧瑟扑来,本从来不惧的他此时却只觉刺骨。
萧砚紧锁眉头,用手抚着已完好如初的左胸口,极力回忆,只想起了他入桶浸浴时的记忆。
彼时,他全身的内力不断高涨,自丹田直涌心口,只觉整个心脏好似都要瞬间爆炸。
他的内力上限瞬间被降臣提高了一整个大维度,若说他本来的实力仅有中天位中期,方才降臣那几针,仿若打开了他体内的泄洪口,铺天盖地的内力暴涨,几乎只在两个呼吸之间,便让他瞬间拥有了足以匹敌大天位后期,乃至大天位巅峰的内力。
他这一世并未修炼过阳属性功法,凝聚的内力故也不分阴阳,但他身怀“剑意”,可随意转换内力属性,那夜刺破冥帝防御,便是将全身内力都转换成了纯阳内力,其后为了压制那煞气,亦将后续恢复的内力继续如此转换。
但他上世所修的一应内外功法中,唯有属于内功的“三分归元气”适配本世,当时实力暴涨,已冲破了自身之极限,却无法用外功泄出,故会全身泛红,内力外泄。
冰水浸浴,作用即在此处。
但降臣在马车内已说过,她会用冥帝那已臻化境的煞气充作引子,助他修炼九幽玄天神功。
眼下,却是何故?
黄河之水汹涌,不断拍击着他纷乱的思绪。
萧砚按着桶檐,准备翻身而出。
但垂首的下一刻,他却见木桶内的冰水,此时竟有半边都鲜红如血,于月光下,开始不断翻腾起来。
他紧紧皱眉,从木桶中踏出,鼻尖轻嗅,只觉有缕缕血腥味传来。
猝然,一道似若空鸣的声音自他身后沉声响起。
“逆徒!”
萧砚回首蹙眉望去,双眸猛然一缩。
恍若血色的月光下,一长发老者大刀金马的坐在精致的高座之上,其发须严整,不怒自威,身上若有仙气缭绕。
他遂怔怔,“师尊?”
长发老者斜视而来,长须飘动,声音极有穿透力。
“本座令你尽屠太平城上下,缘何只诛其城主?!”
一抹记忆霎于脑中闪过,萧砚有些愣然,下意识低声辩解道:“城中百姓皆是无辜,弟子不愿多行杀戮……”
“无辜?”
高座之上,人影冷笑不已:“太平城拒不纳贡,其百姓愚昧,为何杀不得?吾剑宗若无杀戮,岂有这般赫赫威名?”
“弟子认为……”
“弱者,才会心慈手软!”人影睥睨扫来,“本座视你为剑宗骄傲,可莫要让本座失望。”
“太平城余孽,本座已命人替你收尾。真阳观视本座为魔头,欲投敌效命,伱明日下山,摘其观主的头颅来见本座。”
而后,空鸣的声音渐渐远去。
“这一次,莫要让本座得知有漏网之鱼……”
萧砚愣然了下,却见周遭环境忽变。
雷声轰鸣中,大雨如注,滂沱落下。
道观之中,死尸层层伏地。
他白衣如雪,但此时已尽染成血色。
一妙龄女道颤着身,瘫坐在地面不住后退,脸上已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水。
“魔头,你不得好死!!”
萧砚持剑的手略颤,剑刃之上,再添一抹血迹。
身后,无数人恭敬俯首:“大师兄,真阳观满门已灭。”
“师尊大悦,准你上山看望父母。”
“……”
萧砚回首,却见木桶内,大半冰水皆化成了鲜血,翻滚声更甚,血腥气更浓。
他迷茫了下,已忘记了自己身后为何会有一方木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