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下,整个草原上的可见度极高,一眼眺望扫去,似乎能看见天际线外的景象。
从喜峰口向北出,有一边塞要道名为卢龙塞,塞道绵延,处于卢龙山之间,甚是险恶。
东汉建安十二年,曹操北征乌丸“引军出卢龙塞,塞外道绝不通,乃堑山堙谷五百余里”,故此后千百年,此道一并和古北口要地成为燕地通塞外的咽喉所在。
当此之时,耶律阿保机登上山顶眺望,能看见塞外的草原,以及在谷口傍着滦河立下的营盘,从此面看过去,还能看见整座营盘扎得井然有序,很是严整。
他的心情很高兴。
从喜峰口一路出来,迈过了上百里的险道,剔除了上千老弱,终于算是将这批掳来的燕地兵马规整出了模样,不说是令行禁止,起码都还算是规矩,各个头头也终于听得调令,没有了那帮草包模样。
除此之外,他还从各营里分别选调出了上百精锐,简单训练了一下,以刘仁恭的名义设立了一支千余的亲卫军,也勉强算是有了模样。
若说那些燕地坞堡主有没有意见,当然是有的,且还不少,但谁叫耶律阿保机有女真人支持,又是一个兵强马壮的‘田道成’呢?所以在真正的刀把子下,什么意见都是没有意见,从檀州一路过来,也算是顺顺利利。
当下他们这支上万的兵马,除了辎重紧缺,无粮草供应,无军械外,总体而言已算是有了规模,在这草原上完全足够收服些许小部落了。
只要出草原,拉拢一些小部落解决辎重问题,阿保机有信心在半年内把这支燕地兵马收服的七七八八。
其实所谓收服,也不过是把那些原本的燕地坞堡主剔除,都安上自己的部将即可,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些坞堡主都把各自的兵马当成命根子看,短时间内阿保机还无法做到,不然难免会造成内乱火并,这是他现在不想看见的。
不过当下来看,阿保机自认为已经做到了最好,各营起码愿意听调令,也愿意随他去草原上避祸,也便是逃避萧砚,有了这個必要条件,他在草原上重新立足简直是稳稳的。
特别是现在看见这严整的营盘后,更让耶律阿保机一扫大半年来的阴郁,心情愉悦不已。
想他去年领两万精骑南下,便也是如眼前这样,立寨严整,各营令行禁止,麾下将领勇将无数,那燕地内乱,刘守文更是亲自前来迎接他。
彼时他第一次领堂堂之师南下,开始真正的插手中原之事,就似乎已经见到了漠北崛起之时。
想到这里,他便长叹一声,指着远处的长城可惜的一叹。
“去年,本王领兵南下,麾下精兵强将,燕地又内乱不止,本王在这南人的长城间来去自如,无人可阻,那个时候,真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真是犹在眼前。
本王离成功,也只在那一步之遥而已……”
在他旁边,完颜阿谷乃无所谓的发笑,用日益娴熟的漠北话道:“大汗何必丧气?俺们现在的兵马,未必就不是那……呃……万物金发的样子了?”
“怎么不是?”
耶律阿保机亦也发笑,意气风发的一指山下的营盘,很是豪爽的揽过完颜阿谷乃矮壮的身子,道:“有女真勇士相助,就已是比本王去年的景象更甚!这南人萧砚,不也是阿谷乃你和本王一起戏耍了一道?”
完颜阿谷乃咧嘴狠狠一笑,进而摩挲着下巴上杂乱的短须,眯着眼缓缓出声:“听大汗数次讲那南人,俺都对此人感兴趣起来,真是恨不得要让麾下儿郎和他比试比试。”
“不急。”
阿保机随意的一摆手,从腰间取下酒袋,咕噜噜灌下一口,擦着嘴道:“他如今势大,我们南下难免吃亏。”
进而,他将酒袋扔给完颜阿谷乃,叉着腰哈哈大笑:“可本王激他北上,他未必就敢来,这草原上,南人到底是玩不转。阿谷乃,你可知我们草原人和南人的区别在哪里?”
“还请大汗赐教。”
“南人打仗,太依赖辎重军需了。”阿保机摇了摇头,道:“草原作战,动辄就是千百里追逐,数不尽的马,数不尽的羊,我们在哪打仗,羊就能跟到哪。可他们南人,焉能奔袭上千里?”
“不成的。”他自问自答道:“南人要想深入草原,就得像那汉代的冠军侯霍去病一样,‘取食于敌,卓行殊远而粮不绝’,可现下燕地穷困,恰经大战,莫说是取食于敌了,本王看那萧砚,或许连配备一批出征时所需的辎重都困难……”
完颜阿谷乃若有所思,缓缓点头表示赞同。
耶律阿保机则是继续叉着腰来回走动,沉吟了下,摇了摇头:“本王倒不是不相信这萧砚没有魄力出兵,然而这河北祸事因他而起,又怎么可能会上下一心随便他差使?中原的人,向来上下人心不一,莫说是他勉强募齐了军需,但出兵又要顾忌大漠旷远,还要顾忌后方起火……”
说到此处,他便笑道:“须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是那霍去病的,这萧砚若真是存了以战养战的心思,屠戮我草原部民以获取军需,本王不信诸部不会联起来抗衡他。他在草原上没有呼应,岂敢随意北上?本王相信他是个聪明人。”
“大汗所言有理有据,俺实在佩服。”完颜阿谷乃倾佩道:“俺明白了,就算这萧砚真敢北上草原,最终也会因为粮道太长,辎重不足而自行退去?”
“是这个理。”
耶律阿保机笑道:“所以,阿谷乃你想和他过过招,恐怕还得等上几年才行。待我们平了草原诸事,征了渤海,再图谋南下也不迟。”
听见‘征了渤海’这四个字,完颜阿谷乃的眼睛一眯,并不言语。
阿保机盯了他一眼,笑了笑,亦是不出声。
须臾,山顶下有一个高壮大汉登了上来,他先是对着阿保机用手臂置于胸口行了一礼,再看向完颜阿谷乃:“大汗、兄长,我前几日谴去檀州的人回来了,确实如大汗所言的那般,檀州上下依然如旧,应该并无大军行动的样子。不过他们的探马放的很远,似乎是在寻我们……”
阿保机率先一笑,却只是仗腰不语。
完颜阿谷乃却是再次对着他敬佩道:“大汗果然所料不差,那萧砚当真不敢北上。”
“此乃本王在王后那里学到的。”阿保机哈哈一笑:“这便是通过局势推测动向,萧砚受困于燕地,草原又无强援,焉能北进?”
此言一出,完颜二兄弟便再次对那个素未蒙面的地王后愈加好奇起来了,纷纷看向对方。
耶律阿保机则只是发笑,眸中下意识生出向往之色:“等着吧,待王后来与本王汇合,你们就知道她是怎样一位女子了……”
完颜阿谷乃便点头道:“若如大汗所言,王后麾下还有数千精兵,俺们岂不是就能与大汗那位兄弟决战?彼时分出胜负,大汗自能归王位。”
“不急、不急……”
阿保机沉吟了下,缓缓出声:“本王那位兄弟,还是有些能力的,鲁莽行事,反而对我们不利。待王后来此让本王了解了情况,我们再进一步打算也不迟。”
完颜二人自无不可,两人带着族人一路向东过来,为的就是图谋大事,当然不急于这一时,现下商量妥当,阿谷乃便被他弟弟拖着下山回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