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盛夏,万物生长。
且说萧砚宴请了女帝一场全鱼宴,以词为兴,以酒作别,便最终还是送走了这位巾帼岐王,那一副所谓的‘兖州李九送岐王图’,自然也是由女帝装裱拜谢带走。
遂所谓岐王暗访中原一事,已然就此告一段落。
而经由阳叔子捅出一番篓子后,萧砚和女帝的交流反而愈加深入融洽了些,而幻音坊与中原不良人(萧砚部)的紧密联合,也自然而然成了大势所趋,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帮了女帝一个好大的忙,在机缘巧合下全了她的一些心思。
不过女帝自然并不知道阳叔子捅出的这个篓子,于不良人内部到底是多么一场大震动,亦不会清楚她和她的歧国接下来会承担什么,或者说,歧国会因为这么一个举措而会被某一个人在背后如何推波助澜……
便是萧砚,亦无法猜测。
当此之时,他只是需要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以加速壮大自己明里暗里的实力,不论是为了对付朱温,还是为了接下那位三百年大帅对他的打击。
故在女帝和广目天领着些许幻音坊的随从向西而去许久后,他仍然是负手立在长亭旁边默然看了许久,方才回身转去。
在十余匹被拴好的坐骑旁边,几個不良人正在收拾残局,但就算如此,在这长亭边上的河堤边,仍然是香气、鱼腥气一起肆意弥漫,盖因就算如何给力,那一筐子鱼也实在用不完,剩下的都已唤人去送给就近的村民了。
当其中,公羊左还在昂然肆意大声自卖厨艺,言什么若非佐料不全,今日定能撑死这些个兖州的小辈们,其中大话自不提,反正终究是得了一片称赞声便罢。
至于其他人,也便无非是正在交换画工心得的妙成天和鱼幼姝,以及在旁边负着长弓一脸所悟的玄净天三女而已。
不过与他一并向西望的少女,这会却依然没有回过神来,牵着一匹坐骑,尤只是有些怔怔的梳理着那坐骑的鬃毛。
“怎么,从今以后跟着我,恐会受委屈?”萧砚哈哈一笑,反倒是一扫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玩笑般的摩挲着下巴,故作发愁道:“嘶……这以后府上添了一口人吃饭,也不知攒的钱袋子够不够花……”
姬如雪登时有些羞恼,猛地抬起头来:“你堂堂冠军侯,还养不起一个女子么!?”
但马上她便反应了过来,而后白了他一眼,哼声道:“大不了本姑娘自去江湖闯荡便是!也好攒一些钱财给君侯贴补家用!”
最后那几个字,分明就是咬牙说出来的,颇有几分反击的意味在里面。
萧砚心情大好,却是复又发笑,而后一个上前,竟是突然揽腰将少女环抱上马背,而后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自是不理姬如雪稍有些绯红的耳尖,矫健的从后环抱住少女纤细的腰肢,轻轻一夹马腹,就已奔驰出去。
“公羊左,且看你我谁先回城,输的那一方,且去城外种草……”
本来看着此景正在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公羊左突然愣神,而后看着萧砚几已驰出近百米的背影,尤只是仰天长望,摸了一把下颌上的胡须,怒翻上马,狠狠一抽马腹。
“君侯何故如此不讲理!!”
当此之时,在场诸人便只是在后面肆意大笑而已。
…………
崇政院。
敬翔最近并没有轻松下来,朱温自从得了萧砚一场吹捧过后,甚是自得,往些时日舍不得花钱修建的宫殿也开始下旨建造,还要仿制洛阳紫微宫的规模,需用岭西乃至交趾(越南)的优质木材作为立柱,甚是费神。
可单只是据敬翔所知,岭西那一带几已是娆疆境界,除了玄冥教,大梁的触角压根就伸不过去,且不提除了需让楚王马殷配合外,还要联络静海兼青海节度使刘隐。
但马殷尚不提,给点好处或也就罢了,其不说尽心尽力,起码也能出一点人力帮帮忙。
可刘隐这厮就不一样了。
其除却原本的清海军节度使一位,还兼有静海军节度使、安南都护,其下势力囊括整个岭南和交趾全境(广西、广东、越南),正是天高皇帝远,距离中原隔了好几个政权,如蜀国、楚国以及吴国,若非是为了得到官方的认可性,甚至可能已然自立为一国。
加上其今年已经被朱温封为南平王,在事实上就已经更迭为南平国,唯有勉强安抚,怎么可能强行命令其做什么事。
且不提这刘隐还和马殷有仇,二者真能同心协力去娆疆把什么楠木等等按照需量运出来,那反而才是天方夜谭。
但朱温真要岭西一带的木材,又不可能越过娆疆,更不可能绕过与娆疆接壤的楚国和南平国,总不可能遣大军奔袭上千里去砍树吧?
当然,蜀国也和娆疆勉强接壤,还有另一个所谓的大长和国(南诏),但这两个势力压根就不和大梁有什么好关系,蜀国自不提,王建那厮都已经自称大蜀皇帝,完全就是铁了心要和朱温分庭抗礼。
至于南诏一派,压根就是世代都在和中原交战,若要追溯,几能说到唐玄宗时期,几百年的恩怨,更是不会鸟什么朱温不朱温的了。
加上娆疆这两个字本就多多少少充满了神秘色彩,也不见得楚国和南平国甘愿淌这趟浑水,为了几百根木头大费周章,确实实在难以开口,更不用说还需大谈条件了。
诸如这种事,几已成了敬翔最近的心病,工部和户部每日都来找他诉苦,实在烦不胜烦。
“告诉礼部的人,中秋过后遣往长沙的使者和楚王谈一谈,年后的上贡之物可以免了,问他们能不能解决建造宫殿的木材所用。”
他勾选了几本折子,已然在这盛暑时节稍稍消瘦了一些,竟是突如其来的想起了李振来。
自己这个多年好友,性格固然睚眦了些,起码能力上还是可观的,敬翔对其垂涎崇政院使位子的私念也从不计较,在关键时候也会专门去拜访商洽,只求其能给一些自己的见解。
只可惜……
他摇了摇头,持着旁边的茶水饮了一口,叹了口气。
旁边,有吏员见状便不禁出声道:“敬相,天气燥热,您又如此操劳,何不用一用安乐阁的酸梅汤,也稍稍解暑一二……”
“老夫上了年纪了。”敬翔笑了笑,只是道:“这等寒性之物,不可多饮。”
那吏员见此,遂只能悻悻作罢。
然则,敬翔当然一眼就看出了这吏员的小心思,抬头略略一扫官廨内的十来个官吏,便施然捋须一笑:“罢了,适当的犯些禁口亦也无事……”
他从袋中取出一贯钱放在桌上,唤进一个家仆道:“去安乐阁买些酸梅汤来,分与众人。”
那吏员便不禁一喜,且不止是他,其余官吏,亦也纷纷欣喜。
往常他们见敬翔从未用过酸梅汤这等饮品,自然也不好在这官廨中堂而皇之的购来当着顶头上司的上司用,固然解暑,却也难免担心在敬翔面前落下什么不好的印象来。
故敬翔一出言,那吏员已经喜色道:“哪里需要敬相出钱,下官自去买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