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穴内很干燥,虽然深藏于地面之下数米,但当初建造之时显然是被精心设计过的,进去后不但没有半点不适感,甚至还能察觉到细细的清风拂过面颊,一丝潮湿的气息也无。
且尤其让人称奇的是,就算不知过了多少年,这地穴内的长明灯依然能够顺利点燃,火光随着清风晃荡,致使石梯下的甬道看起来格外幽长。
“我要不要留在这里等候?”尤川看了看幽暗的深处,提议道。
“肿么,你害怕哦?”蚩梦蹙了蹙眉。
“自然不是。”尤川解释道:“方才我们使用蛮力破关,致使机关尽毁。如今入口大开,若是没有防备,万一路口被堵,局势对我们可就极为不利……”
“咦?”蚩梦惊了一惊,尤川这个笨蛋居然也有脑子好用的时候?
“可以。”萧砚点头道:“小心一点没有错,不过前路可能亦有机关,留在这里后,可能只有一直等到我们出来才能汇合,你可想好了?”
尤川没有答话,只是沉稳点头。
几人自然不会强求尤川一同进去,且后者说的话也颇有道理,犯不着会有什么让人疑惑的。
看着四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甬道深处,尤川突然用手捶了捶脑袋,而后仿佛有些迷茫般退出地穴,在那座巨大雕像的正前方,缓缓半跪下去。
在他的耳中,似乎缓缓的、缓缓的,有一道摇铃声从灵魂深处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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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尽甬道后,居然又有一个坡形石梯,四人没有犹豫,上去后,便进入到一座圆形密室内。
姬如雪掏出火折子,点燃密室内五个方位的五座石灯幢,便可看见周遭石壁上的凹槽灯台亦幽幽燃起烛光,照亮四面。
脚下的灰尘很厚,脚印是由四人带进来的,显示着数十年、上百年来,他们是第一批造访者。
五座石灯幢形成一个五行阵,每个石灯幢又对应着一扇铜锭木门,五门互对,同等大小,同等材质,半点差异都没有。
除此之外,每扇门外尽皆悬有一枚风铃,鎏金材质,就算不知过了多少年,仍然在火光中显得明亮。
看着这五扇门,蚩梦下意识的就犯起了难,她将手指抵在嘴角苦苦思索了许久,也没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故望向侯卿:“喂,你不是说什么会寻龙……呃,点穴吗?”
侯卿点点头,然后用骨笛在四面明显汉制的石刻与摆件上敲敲打打,进而又环视了一圈,张口就来:“按照弟子以前学习盗墓的经验来看,这方位布置,五行阵的可能性最大,这五扇门便对应着金木水火土,这样一来,生路在东北的方向可能性最大,也就是土位。”
蚩梦听的一愣一愣,不过她没有怀疑,侯卿的本事她还是信得过的,无非是音律方面实在难以开窍而已,遂立即上前就要拉开土位木门。
“不急。”
萧砚方才就已观察到姬如雪在盯着门上的铃铛思索,遂道:“看起来,这门上的风铃不可能只是摆设,此地既是十二峒所留,也不可能只是一个五行阵这般简单,常人能想到的东西,最有可能是障眼法,莫要随意拉门,小心后面有机关。”
蚩梦立即乖乖停手,侯卿也若有所思,道:“萧砚师父言之有理。”
“……”萧砚没有应话,而是直接上前,隔空拂了拂手,用罡气拨动一枚风铃。
风铃摇晃,姬如雪的耳尖下意识动了动。
萧砚与她对视一眼,在后者的点头示意下,复又催动另外四枚风铃。
“不是五行阵。”
姬如雪闭目思索了一息,然后睁眼环视一圈,道:“这五扇门,许是对应着宫、商、角、徵、羽……”
“五音?”侯卿敲着骨笛,略有思索。
他自从有心学习音律御蛊,便特意习补了一番音律知识,御蛊是目的,音律却是手段,两者并不分高下,故他当时在蜀中,还专门花了大价钱逛了好一阵子有名的蜀中勾栏,得了一个“喜音不喜女”的怪名。
不过就算是如此,侯卿也没有从方才这五道风铃声内听出什么不同的音来,遂看向蚩梦。
蚩梦老老实实的摇头:“窝也没听出啥子不一样,都是正常的风铃声嘛,和窝以前在窗子前挂的风铃一样的……”
萧砚对此照样一窍不通,他前世涉猎的东西很少,数十年都只有剑傍身,所行之事除了杀人便就是修炼,闲暇时下下棋就已是难得的消遣,想教他音律的仙子倒是不少,可大部分都是要杀他的正道仙子,到死也没学上。
见三人如此,姬如雪便细心解释道:“《淮南子》有云,故音者,宫立而五音形矣……”
姬如雪后面的声音还在继续,萧砚在听见这句话后,却突然一蹙眉,一道流光从他脑中闪过,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刹那间被他抓住了一般。
三人并没有注意到萧砚的异常,姬如雪用手敲了敲身后的风铃,继续道:“按照五度相生律,这五音中,唯有此音为正音,而其他四音皆为变音。如果我猜的不错,应当是当年匠人在造铃的铜里,混入了腐骨之内的东西,才会造成这细微的差异。”
说着,她又解释道:“听不出来正音和变音,并非是你们不善音律的原因。我幼时被幻音坊收养,因为要修炼幻音诀,所以从小就会给我们喝一种幻药,在这之后,人便会进入一种声音被放大的状态,任何一点音和律的区别,都可以被分辨出来。
久而久之,就算如今没有药力催化,我听到的声音,也会比寻常人听到的更大,更详细。”
“哇……”蚩梦张大了嘴巴,而后不禁鼓掌:“原来是这样……小姐姐好厉害!”
姬如雪笑了笑,而后看着萧砚。
后者舒展眉头,笑着点了点头。
姬如雪便将手放在木门上的铜扣上,略一沉吟,缓缓拉开。
吱呀一声,门后的无尽黑暗,倏然亮起烛光,一盏一盏,直通甬道深处。
蚩梦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万幸万幸,真的没有机关!她刚才那一秒钟,都差点紧张死了。
姬如雪亦有些欣喜,她回过头,能看见萧砚给她悄悄竖了个大拇指,遂抿嘴一笑,与几人一同走进下一处甬道,在地面留下一串串脚印。
萧砚走在最后,他环视了一圈五枚风铃,眸光微闪,似是明白了什么,但只是沉下心思,继续往里走。
如此往复,四人穿过一条条甬道,不知通过了几间暗室,仍然只是继续不断向前。
时间不断流逝,一声声空灵的铃声在这地下深洞中不断响起,姬如雪闭眼又睁眼,每一次都能指出正确的道路,几人的脚步不断继续,最终停留在又一道门前。
“建造这里的人,太无聊了嘛……”
走过这一间间密室,蚩梦仿佛都幻听了一般,耳朵里都有风铃的回声了,步子拖沓,站在这门前,双手合十,嘀嘀咕咕:“保佑保佑,一定是最后一间了,一定一定……”
跟在她身后的姬如雪和萧砚只是轻笑,侯卿则细细摩挲着骨笛,思索着这一路来姬如雪的表现。
这种人前显圣的装逼之术,虽然润物细无声,但也着实令人佩服。
他不禁抬头看着萧砚二人的背影,暗暗点头。
这一对,都是无形装逼的高手啊……
嗯,值得学习。
前面,嘀咕结束的蚩梦闭着眼,小心翼翼推开门,而后睁眼一瞧,又唉声叹气起来。
“怎个还没结束哦……”
“已经结束了。”
萧砚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走进去,借着火光,负手打量着没了风铃的五扇门,以及,悬在最中央的一枚硕大铜铃。
说是铜铃已经不大准确,按照大小,这玩意已经可以划为洪钟了,比蚩梦半个人都还大。
“咦,好像是诶。”
蚩梦走进去绕了一圈,果然看见这五扇门没了风铃,不过却好像仍然可以打开一般,只是她不敢轻举妄动,绕了一圈,又回到那悬挂在空中的洪钟下。
洪钟亦是鎏金材质,上面刻着奇奇怪怪的纹路,钟心垂有一个红色布帛,正在轻轻摇晃。
姬如雪和侯卿也走过去,看见布帛上面的字。
“不、要、拉、我……”蚩梦一字一句念叨,念完一遍,又错愕的再念了一遍,显然没想到藏在这最后密室之内的东西,居然是这么个怪玩意。
“何意?”姬如雪蹙眉不解。
侯卿走了几步,站在一处门前,在上面敲了敲,然后耳朵贴上去,想要听听声音。
“字面意思。”
萧砚笑了笑,然后道:“都走开些。”
蚩梦和姬如雪闻言各退几步,盯着萧砚的动作。
这时候,明明一直期待了许久,跋山涉水数百里、上千里,只为此处而来的萧砚,却突然有些犹豫起来。
他背对着几人,目光盯着那布帛上面的字,手伸过去,但很久很久都没有动作。
蚩梦有些疑惑,看了下姬如雪。
后者对她轻轻摇头,示意不要说话。
萧砚想了许久,想到了自己前世穿越的前几年,懵懂不知,在既无王法,亦无天道的世界中担惊受怕,勉力苟活。彼时,他年不过七八岁,活的不如一匹骡子,天下混乱,到处都是流民,随处可见仙家中人肆意争夺资源,普通百姓,连想有基本的生存空间都无法保证,更别提什么善念、恶念,只要不死,什么念头都可以生出来。
那两三年时间,是萧砚最苦、最累、最想死的几年,但偏偏贪生,一路飘零,躲过了食人肉的流寇,杀死了与他争食的乞儿,逃过了贩人的奴主,便只是为了贪图那一抹生机,那一个不想这般死的执念。
最后,是上一世的养父母不嫌弃他,收留他一个瘦小流民为子,一直养到他十五岁,虽然就算仅仅是因为男主人无法生育,才看中了小小年纪却有一把力气并且长得不错的萧砚,但就算这样,却半点不减萧砚对他们的感激之情。
那一家人不算富裕,但在发现萧砚的天赋后,却仍然花了大价钱供萧砚练武,不管目的如何,却是萧砚日后能够走上那条大道的最主要原因。
在那家人生活的七八年时间,是萧砚最充实的年头,心无旁骛,只想得了本事,报答这一家人。
后来,萧砚觉醒‘剑意’,被中土第一大宗路过的客卿看中根骨,收入门下,成功踏上修行的道路。
再后来,他一路崛起,从下宗拜入上宗,从客卿弟子成为宗主亲传,整个中土都流传着他的传说,当年他流浪时需要仰望的仙人,而今连仰望他的资格都没有。
但萧砚崛起的速度太快了,实在太快了,‘剑意’让他短短十年,便轻易得到了那些所谓的天才数十年、上百年才能得到的成就。就是因为这样,那位被他视为最尊敬的师尊遂控制了萧砚的养父母,名曰萧砚树敌太多,保护起来是为解决萧砚的后顾之忧,实为软禁,成为拿捏萧砚软肋的手段之一。
再后来,剑宗极力扩张,整个天下都是这第一宗的附庸,王朝皇帝见了萧砚都要低头,无不害怕这位杀神一个心情不好就随手换位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