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希锦对阿畴的些许恼意便烟消云散了。
有这样的宅院,他出银子,且挂在她面前,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她便问他:“确定要买是吗?”
阿畴看她神情间有了笑意,便点头:“嗯,想要的话,那就买。”
希锦忍不住笑了,笑得眉梢轻快。
她跑过去,翘头看那游廊,看那雕梁,越看越喜欢:“那我们赶紧和那房牙说,不是说别人要订下来吗,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去!”
一旁阿畴听着这话,却是想起那[ri]她得了那双粉纱珍珠鞋,似乎那时候也像今[ri]这般欢喜。
如今想来,希锦的欢喜其实很简单,要[jing]巧鞋子,要体面车马,还要粉墙大院。
当然了,最好是有更多的锦衣玉食,更多的花团锦绣。
也许是贪心了一些,可多吗?
她只是要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而已。
他点头:“嗯。”
这么说着间,房牙带着那主人家过来了,主人家是一位年轻郎君,面[se]泛白,身形削弱,看着仿佛被淘空了的身子。
那郎君一进来,看到希锦,视线就黏在希锦身上,不曾挪开。
房牙见此,连忙咳了好几声:“冯一郎??”
那冯一郎才勉强收回眼,故作正经地咳了声:“是你们,你们要买房?”
房牙见此,越发汗颜。
宁家赘婿竟然是皇太孙,他自然知道消息的,也认出来了这就是,只是皇太孙殿下说不要声张,就正常买了这房子,是以房牙并不敢说什么。
谁曾想冯一郎竟是一个不长眼的,一个劲儿地盯着那小娘子瞧。
也不想想,那小娘子生得确实是个绝[se],他也想多看几眼,可那是皇太孙家的小娘子,轮得着他们这种市井中人随便看吗,能让你那狗眼珠子盯着看吗!
希锦自然也察觉到了,不过她倒是没在意,出门在外的,总有人盯着她看,习惯了,况且身边还有阿畴。
阿畴便上前,不动声[se]地站在了希锦前面,恰好挡住了那冯一郎的视线。
几个人略寒暄过,阿畴问:“王六郎,你和冯一郎谈过价格了吗?”
那王六听这话,便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冯一郎。
冯一郎咳了声,背着手,很有些得意地道:“这个嘛,也得看另一家的意思,看看那你们谁出的银子多,价高者得嘛!”
王六一脸无奈,他解释道:“宁家郎君,这个我也是没法,那位郎君之前就和我接触过,当时是看中了,说是银子一时不凑手罢了,最近人家凑够了,找了冯一郎,想买下这房子,给出的价格是六百五十大贯,你看看这——”
他确实很头疼,很不知道怎么办。
他做房牙的,是按照房屋买卖的价钱来[chou]取佣金,若是往[ri]遇到这种情况,他自然是两头撺掇,矢志要把这价钱拱上去,到时候他能赚取更多佣金,那才叫畅快。
可现在一头是皇太孙殿下,谁敢得罪皇太孙殿下呢,就是汝城官府的那些大老爷见到皇太孙殿下都得小心翼翼奉承着。
甚至,若这皇太孙殿下指明要这处宅子,汝城富户员外或者一些官员,都恨不得买好了房子双手捧到皇太孙面前呢!
可,可这不是现在皇太孙不让声张吗,皇太孙不让声张,他只好装傻,他装傻,这冯一郎诸多为难,他能怎么办?
希锦一看,这冯一郎分明是想趁机抬高价格,这房牙是左右为难,她也多少明白这其中门道了。
当下干脆道:“王六哥,既如此,你好歹说出个一一三,这房子我们能不能买,要怎么办,谈好价码,我们看看是否要买,不行我们就走,也不耽误这个时间了。”
其实她心里自然是一定要的,势在必得,但总不好把话说死了。
说得太满,这价格就不好往下砍了。
冯一郎很有些得意地道:“那自然是价高者得!”
希锦:“怎么竞价?”
王六苦着脸:“舍下就在这条巷子里,几步路,大家坐下来慢慢谈?”
希锦看一眼阿畴。
阿畴:“都随你。”
希锦点头:“行,那我们过去谈谈吧。”
**************
宁家是经营几代的商户,希锦虽是娇生惯养的深闺小娘子,可到底生在其中,自小也是听着算盘珠子拨拉的声音长大的。
这样的希锦,脑子里自然天生有一套买卖经。
更何况她还时不时翻翻她娘的锦书呢。
她自然明白,这宅院如果能在七百贯以内拿下,那就是划算的。
她当即答应,和那王六过去他家中商谈,等到了王六家中,却见又有几个帮衬的,都是当地的房牙,给人作保的,如今也来做个见证。
而那位也看中了这宅院的,就在另一处房间。
对方一处,自己一处,王六和冯一郎分别看双方出价,价高者得。
眼看那王六不在,希锦便凑到阿畴耳边,低声问道:“咱们最高出多少钱?”
阿畴:“你觉得呢?”
希锦想了想:“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不过我觉得,对方估计也不是太阔绰吧,我们倒是不必怕。”
阿畴:“哦,何以见得?”
希锦便开始给他掰扯道理:“这宅院已经卖了一段时[ri]了,听那意思,对方也是汝城本地人,应该早知道消息,他为什么不早下手?可见也是银两不凑手,所以我估计,只要我们让他知道我们势在必得的,他也没有底气了,就早早放手了。”
阿畴深深地看了希锦一眼。
他素来都是知道的,知道希锦脑子里天生长着算盘,挺会算的,是一个做买卖的好料子。
他便道:“你说得对,今[ri]这事,全凭你做主,你看着出价。”
之后,他补充道:“你喊多少价,我都能出,放心便是。”
希锦听这话,心里便甜滋滋的,想着这男人果然是发了财,说出这般阔气的话来。
有时候不在乎男人能有多钱,关键是那个态度,那种你花多钱我都给你出的底气,让人打心眼里放心,感觉自己有个倚靠。
于是希锦的声音便不自觉变得绵软,她冲他笑道:“有了好宅院自然开心,但若是当了冤大头,那也并不觉得美了,你既能说出这话来,咱们看一看对方的底细再做定夺,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
阿畴:“好,全凭你做主。”
这时候王六过来了,希锦便亲自告诉对方自己的出价,六百五十五贯,王令得了这话,连忙过去那一边儿,大概过了半盏茶功夫,王六过来说对方愿意加到了六百六十五贯。
希锦道:“王六哥,麻烦你就不必回来和我说了,无论他出多少钱,我都再加五贯!”
王六连忙说好,于是他小跑出去了,没多久回来,说对方加到了六百七十贯,他已经帮希锦报了六百七十五贯,对方正在考虑。
希锦气定神闲,喝了[kou]茶,慢悠悠地道:“可以,对方慢慢想,反正我一定会多加五贯。”
王六连连点头,之后出去那边报告消息了。
等王六跑出去,希锦挑眉,笑看阿畴:“怎么样,我是不是有一种腰缠万贯挥金如土的气势?”
阿畴抬眼看她,看她那眉飞[se]舞的样子。
他开[kou]道:“你确实很有挥金如土的气势。”
希锦:“我就知道……”
阿畴:“挥霍别人的钱,不心疼,若是换成你自己的——”
那必然是多出一文都要叫疼了。
希锦听这话,轻哼一声:“这什么意思?我自己没钱,我若有钱,那——”
那自然是不舍得挥霍。
不过希锦当然不能这么说,她一脸诚恳认真地道:“我若有钱,那必然是自己出钱,不会花你的钱。”
阿畴:“哦?”
他很怀疑地看着她。
希锦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扯着他的袖子,轻拽了下:“你我夫妻,夫妻一体,你的钱,难道不是我的钱吗?”
阿畴:“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吗?”
希锦毫不犹豫地道:“当然了!”
提到这个,她便笑了,看看门窗关着的,四下无人。
她便软着身子款款偎依过去,凑到他那耳边,用很低很柔的声音道:“你看,你如今身份尊贵,有了那泼天的富贵,以及花不完的银钱,可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你要那么多银钱有什么用?男人嘛,在外打拼,还不都是为了家中妻儿,我们受你荫庇,穿金戴银,吃香喝辣,那才是你的风光,你说是不是?”
香香软软的小娘子,吐气如兰,就那么在男人耳边说着知心话。
此情此景,哪个血气方刚的郎君能受得住?
阿畴掀起眼,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总之你好了,我名声就好,你不好,我名声就不好,你想要什么,就该有什么。”
希锦:“对!你终于明白了,这才是正理。你不在时候,我们宁家做大福会,舍豆舍粥的,又不知道给戒台寺送了多少香油钱,那是为了谁?外面说起来,那还不是皇太孙家的小娘子在做福德吗?那都是给你添彩呢!”
她循循善诱:“如今我买下这宅院,汝城人说起来,都会说皇太孙家的小娘子好福气,说皇太孙大气,知道疼自家娘子,是不是?”
阿畴:“不必说了,随你出价就是。”
此话很是妥帖,希锦正中下怀:“极好!”
很快王六又来了,这次对方直接把价钱抬到了六百九十贯。
希锦豪气万丈:“我们六百九十五贯!”
王六连连点头:“好好好,这就去说。”
他拎着袍角,匆忙跑出去了。
这次过了足足一炷香时间,回来了,说对方出六百九十八贯。
希锦一听,才加三贯?很明显对方撑不住了。
她轻描淡写:“不必问了,我们七百零三贯!”
王六又赶紧跑出去,如此,约莫半柱香时间,王六来了,说对方放弃了。
希锦:“极好。”
对方既放弃,希锦和阿畴竞得这房价,王六也是松了[kou]气,当下便对希锦和阿畴讲起接下来的手续。
他笑呵呵地道:“郎君,我们已经买好了定贴,并走了‘遍问亲邻’,冯家也没什么亲族,这是都签字了的。”
这“遍问亲邻”也是买卖房屋的正常手续,卖房之前须得族人和邻人的首肯,不然便是立契了,这手续不正规,最后房子也没法正经[jiao]易。
希锦点头:“那我们就是先立契了?”
王六连连点头:“对,先签白契,我陪你们一起过去[jiao]‘输钱’,等印契后,过去经界所给我们扣红戳子,不过两位贵人不必费心,这些我来跑腿就行,只需要你们先签白契,等需要时,我再登门请两位来办理。”
他是铆足劲想讨好这皇太孙和大娘子的,自然想帮他们把事情办稳妥。
希锦听着,颇为满意:“好,就照你说的办吧。”
王六去和那冯一郎商议,希锦满面笑容,私底下对阿畴道:“很好,商谈价格就得有这种气势,拿银子狠狠砸啊,保准把对方气势压下去!”
阿畴:“很高兴?”
希锦连连点头:“那当然了!”
她得意地哼哼道:“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人,竟然和我们抢宅院,就是要让他见识见识我们皇太孙的阔绰!”
阿畴:“走吧,要立契了。”
一时他们起身出去,王六和冯一郎也谈妥了,便请他们过去正堂,要画押,签白契,希锦和阿畴起身出去。
谁知道刚走出那厢房,恰好见另一处厢房,有个[shu]悉的身影出来。
对方穿了佛头青镶边撒花缎面夹袍,风流俊逸,赫然正是霍一郎。
恰这时,霍一郎也看过来,于是隔着那院落,希锦和霍一郎视线相对。
空气仿佛有些凝滞,彼此都静默了片刻,于是彼此都明白了。
敢情和自己竞价的竟是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