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讲这个故事用意也很显然,就是希望贺文州能看开点。
不管是他肖似弟弟的神态,还是出于一个有相同经历的人,她都希望贺文州能走出来。
自古以来父母或亲人偏心,对不被偏心的人来说都是一生难以治愈的创伤。
小时候都会想为什么大人们不能公平一点呢?
我不要求你对我偏心,但你能不能公平一点,分一点爱给我呢?
等等这之类的想法。
但长大以后,等见了外面的广阔天地,或有了灵魂契合的爱人后,蓦然回首,就会发现自己原来已与偏心的父母和解。
她不再盼着父母的爱,因为她已学会爱自己。
所以,这个故事,她不仅是对贺文州讲的,也是对自己讲的。
......
“你说,人为什么会偏心呢?”
突如其来的呢喃声打断了夏亦姝的思绪。
她看向贺文州,发现他心神仍沉浸在那个故事中,面上无光泽,眼睛无神,双手随意搭在膝上,整个人弥漫着一股落魄沉郁的气质,与平日端方清冷的模样截然不同。
“人本来就是偏心的。”
黑暗中,夏亦姝的眼睛炯炯有神,“你平日不也有喜爱的人和讨厌的人吗?”
“这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贺文州看着她,嘴唇蠕动几下,似想反驳,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你看,你自己都有讨厌的人和喜欢的人,说明你也存在偏心的时候。”
听到这,贺文州面上郁色更重。
“每个人皆有自己的私心,或许有时候人们自己也讲不清为何更喜欢这个,而不喜欢那个,明明都是自己的孩子。”
“有时候人与人都关系可能更靠眼缘,比如父母和孩子,比如朋友之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偏向,我们不必因他人的好恶而欣喜伤心。就像故事里那朵健康的花,就算主人抛弃了它,它也依旧坚韧如初。”
“所以别人不喜你,那就收回对他的期待,将视野投向广阔天地。”
贺文州直愣愣地看着她,看起来就像个呆呆的木头。
可他的脑海里却翻江倒海,自己的想法,方才姝娘子说的话,还有......祖母今天的斥责,一一涌现出来。
这些劝解,怒言,自省不停在脑海中交汇,碰撞,有些崩溃,有些重塑。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因为夏亦姝的一个故事,几句话而彻底解开这十几年的心结。
但,她的这些良言无疑破了一个口子,让外面的些许光亮照了进来。
之后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但或许他会开始力求改变......
贺文州看着面前的女子,尽管她的脸仍被一团黑暗笼罩,模糊不清,但她的眼却熠熠生辉,在昏暗的假山洞中异常明亮。
......
对六叔的姬妾,贺文州向来都是礼貌避让。
这位姝娘子的名号,他也曾听过一耳。
说是位色艺双绝的歌姬,颇受六叔宠爱,但祖母对她尤其不喜,不过看在六叔面上只当她是个隐形人。
初次见她,便是湖心亭那次。
因平原王世子听闻六叔纳了一个歌姬,便起了兴致要过来瞅瞅,还将正在温书的他扯了过来,说人多热闹。
平原王世子是六叔多年好友,他盛情相邀,贺文州也不好拒绝,遂放下书陪他们一起玩闹。
于是三个人凑了个小宴,六叔与世子闲叙着朝中之事,偶尔提到他,他也发表发表看法,一时气氛也怡然。
转折便是姝娘子的到来。
年少慕艾,再加上他身边来往的大都是男子,故咋一见到美人,第一眼便容易被皮相所吸引。
好在他自制力尚可,只晃神片刻便恢复正常。
对当时的贺文州来说,姝娘子确实是一位难得的美人,但也仅此而已。
当听到姝娘子嗓子有碍不能唱曲时,贺文州心里也很遗憾。
古人常说,赏美人,品佳酒,听良音......这些都是人生极大的乐事,他虽不好这些,但心里也有些尝试的心态。
如今良音听不到,说不遗憾那自然是假的。
那时他本以为此事就到此为止时,不想这位姝娘子却语出惊人,说要讲故事!
他知晓当世的女子都喜欢看坊间才子佳人的话本,连他的堂妹也不能免俗。
所以对她所讲的故事,贺文州并不抱什么希望。
但,他发现自己结论下早了。
姝娘子讲的故事很新奇,他从未听过。
而且对于故事的结局,她还卖了一个关子。
不过贺文州却很喜欢这样的形式,对结局,他下意识便觉得那个叫阿初的人会脱离父亲编织的牢笼。
结果果然如此。
故事结束后,他却发现六叔出其的沉默。
六叔并未参与猜结局,一直到姝娘子走后他的脸上也再未出现笑容。
其实作为六叔亲近的人,贺文州倒是能猜出一二。
因为这个故事与六叔其实有些相似。
不过故事中的父亲换成了母亲。
大家皆知祖母最疼爱六叔,连大伯也不能及。
可这份爱于六叔来说宛若禁锢自身的枷锁。
六叔从小便爱武枪弄棒,立志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可祖母却极力反对。
不仅禁止他与从军的父亲来往,还将六叔的枪,棒什么的都扔了。
为他挑选贤惠端庄的妻子,为他铺好康庄大道,意图为他打包好一切。
对祖母的控制,六叔内心极其痛苦,孝道与志向来回磋磨六叔的心志,令他苦不堪言。
直到出现了父亲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