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信殿里,赢飞雪饮下热酒,脸也有些微烫,这时已近黄昏,从窗户往外望去,晚霞已经将皇城染成了金黄的颜色,如稻谷的金黄,暖流从中溢出。
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喂他饴糖的情景,母亲将一粒饴糖塞入他的小嘴里,他一口就吞下了,然后噎到了,母亲拍打着他的背,责备他:“飞雪,你怎么能这么吃糖。”每一下拍击就仿佛在昨天,是那么温柔而有力,母亲婉转的声音也萦绕在耳边。
父皇回来了,那时候他还是一个王爷,他抱起赢飞雪,又唤大夫,就在他趴在父亲肩膀的时候,他拼命地作呕,将那颗饴糖吐了出来。
父亲和母亲都缓了口气,他记得那天也是流霞的金光,非常温暖。父亲站在他面前:“飞雪,你知道含饴弄孙这句话吗,含饴就是含着糖,糖是不能吞的,要含在嘴里让它慢慢融化。”
母亲说:“飞雪,只有融化的糖才会有甜味,吞下去反而会伤到你,要记住父王的话,含饴,懂吗?”
“我知道了,爹,娘,以后我只含饴,不吞饴。”他那时候嗲声嗲气,将父亲母亲都逗笑了。
如今回想起来,他还是暖暖的,仿佛父亲还很年轻,母亲也还健在。
他也养成了一个习惯,一件好东西总是要慢慢融化入口的,这样才有甜味。
“殿下,陛下起身了,陛下要传召你。”一个声音将赢飞雪的思绪全部打断了,他定睛一看,临云带着俞仁礼进来了。俞仁礼满面喜色,父皇好了。
赢飞雪连忙拿了披风,“陛下刚起来,第一个要见的人就是殿下您。”俞仁礼一边说,一边催促马夫。马车飞快往内宫驶去,很快就到了龙寝。
赢飞雪第一眼就看见赢帝坐在龙塌上,裹着厚厚的被子,看他的容颜,比以往差了许多,没有一点血色,眼神的光芒也消失殆尽。须发仿佛一夜之间全白了,这并不是以前的父皇,而是一个垂暮的老人。
赢飞雪心里沉痛,没有行跪礼,直接跑到龙塌边仆伏在赢帝脚边:“爹,孩儿不孝。”
一只颤悠悠地手触碰着他的头发,赢帝的声音很虚弱:“飞雪,爹老了,其实爹早就老了,只是舍不得撒手,一直都强撑着。”
“爹,你怎么会老啊,你就是需要休息。”
“老奴才,你们先出去吧,谁也不许进来。”赢帝吩咐了一声,俞仁礼说了句“老奴知道”,然后是轻轻的脚步声。
赢帝的手抚摸着赢飞雪的脸,每触碰一下,仿佛都很吃力:“飞雪,你起来,爹有很多话和你说。”
赢飞雪坐了起来,扶着赢帝的臂膀。他眼睛湿润,看着父皇沧桑的面容,等他说些什么。
“最近我病了,你三哥代理了朝政,六部的大部分职位都换了他的人,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四哥有没有谋反,爹也知道,但是爹还是要将他打入冷宫。”
关于四哥赢慕寒到底是否谋反一事,赢飞雪一直半信半疑,他不信四哥会谋反,当然也不希望三哥诬陷他。不过父皇为何轻易相信此事,又为何彻底软禁四哥?
“我只能将错就错,你四哥当皇帝是不行的,他将来也只会成为陈国的傀儡,赢国在乱世,根本没有立足的机会,他只会处处受制,葬送赢国。”
这就是父皇的策略,赢飞雪感到这个老人仍然很精明,他仍是掌控赢国的中心人物,没人可以代替他。父皇在位十几年,陈国没有讨到半点好处,这就是父皇的伟大之处。
“你三哥当皇帝虽然要好一些,但他刚愎自用,常自以为聪明,心中有算盘但又不会精打细算,遇事急躁,逢大事更难沉住气。他也容易被陈国利用,这同样会葬送赢国。”
赢飞雪的脑海里清晰地知晓父皇要传达的信息。他心里很愧疚,父皇为他做了太多,他甚至觉得这不值得。
“只有你,秉性纯良,遇事从容,你要做的事没人可以阻拦你,你可以成就大事。爹没有看错你,这天下乱世,你可以带领赢国赢得一席之地,你也可以带领赢国走向更辉煌的时代。”赢帝说得很激动,又咳嗽了几声。
赢飞雪热泪盈眶,这就是伟大的父亲,为他所做的一切,父皇在这几年时光里似乎每一步都在替他盘算,太子被废也许不是意外,二皇子架空可能也是有意为之,三皇子曾是朝中上下所公认的储君,也曾经被他打入了冷宫,如今四皇子明明不是谋逆,却被坐实。
眼前这个老人,所做每一件事,都是为他所做的,他作为一个皇帝,宁愿做让天下人所惧怕的暴君,他作为一个父亲,宁愿做让儿子们所惧怕的严父。
只有对他,他是一个真正的父亲,无论谁在阻拦,他都可以杀,可以斩,没有人可以阻挡他的目的——让赢飞雪成为赢国真正的储君,未来的帝王。这就是父亲为他所做的一切,用杀戮、暴力和绝情来面对所有人,唯独对他,倾注一切父爱。
赢飞雪双眼通红,眼泪滑过面颊,悄然滚落到了龙塌的锦被上。
“你要喜欢叶晴莲,你以后可以纳她为妃。你当上皇帝后,这都是你的自由。但是这个女人红颜祸水,爹希望你提防她。爱一个人是需要底线的,你不能为了她牺牲你自己,你背负的责任要大得多,你要时刻清醒,这才是一个帝王应有的样子。”
“咳咳,”赢帝咳嗽了几声,又说,“陈国太子若赟即将登上帝位,他是一个有强大野心和没有下限的人,等局势稳定,他一定会首先拿掉赢国,要想征服天下,他是绝对不允许家门口还伏着一头狼。”
“爹最后为你做一件事情,你要娶秦国烈的妹妹紫琴公主。”赢帝似乎在乞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