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拜见太后娘娘”我恭敬地行礼道。
我垂眸的时候,看见太后娘娘穿着一件浅黄色绣凤纹的千丝裙,裙角下却露出一个水红色绣并蒂莲的鞋尖。
“免礼。”太后娘娘对我和蔼地说道“今日多亏爱卿献策,这才打发了他们。那帮老匹夫,只知道打打杀杀,不成体统户部尚书是个老实人,你看今天,他们气势汹汹的,还打了户部官员,只知道要钱,真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哼,迟早有一天,哀家要摘了他们的官帽”
在太后亲近的抱怨声里,我似乎又看见了那一日的场景。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有蜜蜂在灿烂的金色菊花中飞舞,我提携某个小官,送他至户部大门。
“王玉经,那些人真是黑透了。”王玉书突然说道“里面有个瘦高个户部侍郎,刚才假惺惺地问大人,兵部的款项已经用去许多,这银子本来就不够,太后又要修园子,账上只剩下五万两纹银,兵部过来要粮饷,这该如何是好”
“哦,他如何答”我停住脚,在脑海里询问。
王玉书用它听过的说书人的语气,绘声绘色地说道“那位户部尚书啊,他丝毫都不为难。户部尚书笑着说这有何难先拿出两万两银子去给太后修园子,剩下的三万两,我们户部上上下下得个辛苦费封口费。这五万两银子的账目,就都记在供奉皇家先祖的奉先殿工程上,谁来查账都心知肚明,那是太后修园子的钱,谁还敢捅出去明说不成高,大人这一计真是高明户部侍郎正奉承他呢”
我握拳愤然。为什么哪朝哪代都有类似的事情我将目光转向我身边的这名小官,我用很凶狠的目光瞪着他,低声道“今日,我提携你进户部,若是他日,你敢带头贪污,我要你全家的命”
也许是我杀意凛然,吓到了他。他立刻惶恐地躬身拜道“小臣不敢若是他日小臣贪污,臣甘愿领罚”
此时,在太后面前,我不由得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来就这么随手贪掉三万两银子还把黑锅扣在太后头上的户部尚书,竟然是太后娘娘心中的老实人
太后见我目露嘲讽,以为我与她同仇敌忾,越发看我顺眼,说道“哀家怎么肯看着你一年没有胭脂钱赏你一块封地,也好有点零花钱哀家,不会亏待你们这些有功之臣”
“谢太后娘娘赏赐”我拜谢道。以前,我不过是个虚衔公主,以后,我就和王爷们一样,有自己的封地了。
我不知道太后为何会厚赏来拉拢我,很快我就知道了缘由,那是不安和心虚导致的。一个月后,宫中传来了确切消息,太后这个月并没有换洗。
“天啊,她怀孕了”王玉书大惊小怪地叫着“嗷嗷嗷,在这个年代,她竟然还有生育能力,这就是人们说的老蚌怀珠有许多人家,女人三十多岁,就已经做祖母了”
“我觉得你最近活泼得过分怎么回事”我询问道。
“我就是闲得无聊,充分吸收学习了一下广大人民群众的闲聊,呵呵,闲聊。”王玉书道。
“太后不是多年不能生育吗”我凝神看着纸条上的消息,出声问道。
“公主,”宫女虾儿禀报道“前些日子,辛王爷找来了一位神医,专门为太后调养身体,到如今已三月有余。”
“公主,这个孩子生下来是女孩儿还好,若是男孩儿,那宫中”宫女鱼儿欲言又止。
“据说神医能诊断出一个多月的喜脉。太后近几日都高兴得走路带风呢,多年无子嗣的人突然怀孕,必定会千方百计地保住他”虾儿分析道。
“看来不得不动手了,下药吧”我冷声吩咐道。
“是,公主。”
第一次下药的时候,我站在太后居室外的走廊上,一名宫女端着奉给太后的茶水走来,在柱子的掩映下停留片刻,下了药。那时候,我察觉廊上和屋顶有人蠢蠢欲动。
我低声言道“皇家血脉众多,谁是正统是先帝的子女,还是先帝的淫、妻皇家暗卫也要睁大眼睛,投奔明主”
片刻后,屋顶上的轻微窸窣声停止,那些人停止了行动,眼睁睁地看着那下过药的茶水被端了进去。不久,太后用过膳,饮过茶,召我觐见。我如常入内,拜见太后。
太后懒散地半倚在榻上,头发松松地挽起,脸色红润。她浑身散发着一种称心如意、宽容大度的母性光辉,眼睛有神地看着我,笑道“爱卿最近可有空闲”
“还请太后吩咐”我施礼道。
“皇帝的功课紧张,我是日夜挂心。可巧,我的一个娘家小辈孙孙进宫来探望我,我将他领在身边,劝当是见了家人。你若是有空闲,皇帝那边的事情就多挂心,我封你一个虚职太傅,你就搬到宫里来,照顾他,与他同住。你定要看紧了皇帝,不要出事。”太后曼声吩咐道。
“微臣恭领太后懿旨。”我心里明白,太后这是要静心养胎了。她渴望生男,这才带着一个男娃娃在身边。可是小皇帝的秘密,她又实在放心不下,这才让我这个知道秘密的人,去照顾小皇帝。
我是目前唯一可靠的知情人选。多年的宫廷生活,让太后可以与辛王同床共枕,却对这个重大的秘密守口如瓶。毕竟,她一旦说出口,她也知道,在辛王眼里,她就失去了价值。
而辛王,也指望着日后这个孩子能登上帝位吧,有太后助力,宫中后来又多了一个不知名宫女的遗腹子什么的,费心经营一番,也能说得过去,就是太后得病上些时日了。
太傅的职位略低于宰相,说是虚职,就是在政务上什么都不管,只是多了一个能近身照顾小皇帝的身份。所以,太后才能轻而易举地下了懿旨,而不怕朝臣们的谏言。
我顶着新出炉的太傅头衔,迈步去了御书房。这个时辰,小皇帝应该快下课了。
“公主,”御书房外的太监宫女们都很有眼色,还是轻声细语地称呼我为皇室公主“快到下课的时辰了,公主是否入内”
“不必了,”我一摆手,和气又平易近人地笑道“本宫就在这里等陛下。”
小皇帝身边的人我大半都不熟悉,都是太后的心腹。太后将小皇帝牢牢地握在手心里,排斥其他人接近。以前我为了避嫌,很少与小皇帝相处,现在,太后迫不得已放了权,我可要好好看一看这位小皇帝了。
“太师慢行”说话间,太师已经从御书房走了出来,身后伴着小皇帝疏远有礼的客套。
他是一位有名的大儒,如今头发花白,年事已高。他面色沉静,抚须之时,有着满意之态,眸子里却有着些微的遗憾。小皇帝对他恭敬有加,也很努力学习,但就是不亲近他,甚至有防备之意。这让他有志难伸。他与我见礼后,长袍飘然而去。
我留在原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觉得他有些隐士之姿,却与这富贵奢华危险的皇宫有点格格不入。
我迈步进了御书房,看见小皇帝正坐在龙椅上发呆。
“陛下。”我行过礼,问道“太师今日上了什么课”
“诗经。”她转过头来,一看见我,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磕磕绊绊地背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中间,她背错了几处,又自己纠正过来,背到最后一脸沮丧地看着我,就像一个急于炫耀的孩子,却在舞台上表演失败。
我走过去,安慰她道“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太师关心军务,这才教陛下学了采薇。但是,这对陛下的年纪来说,采薇有点难了。前些日子,那些边关将士的粮饷没发,朝堂上文武大臣们都打起来了,就连太后和丞相,都觉得为难,更何况是陛下呢让士兵们都平平安安,拿着朝廷赏赐的钱财,荣归故里,这连先帝都没有做到,更何况陛下还是一个孩子呢”
“太傅”她声音软糯,眸中含泪,小心翼翼地捉住我的袖子,抬头看了看我,慢慢地向我靠近,一点点挪过来,生怕被我讨厌,遭到拒绝。
我心中一软,一把将她搂在怀中,这才发现,她一直在尽力镇定,其实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她就像漂泊的小船终于找到了停靠的港湾一般,无声地哭了起来。我的衣服很快就湿透了。
这时候,一位侍奉陛下的姑姑,悄无声息地捧来了温热的湿帕子。我摆了摆手,暂时让她下去,任小皇帝哭个够。我想,她积攒了几个月的恐惧和不安,终于在此时发泄了出来。
那位姑姑摆手,令其他人退下,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殿门处候着。在走动间,她的腰间配着的香囊上隐隐散发出兰花的香气,倒是应景,那香囊上绣着的,也是兰花。
小皇帝背的是诗经中小雅的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