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节过后,林氏按照老夫人的吩咐,一直呆在小佛堂里,从未出来过。
就连一日三餐都是让魏紫送进去。
从前气势逼人的正院,一下子寂静起来,从管家嬷嬷到小丫头们,一个个缩着脖子做人。
林氏跪在佛像跟前,一身素衣,手执佛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佛像。
金铸的弥勒佛冲她笑地悲悯,林氏却觉得如同被嘲笑一般刺目。
从嫁入伯府到现在,将近二十载,她从一个手握重权的当家夫人,变成这般模样。
可笑,可叹。
往后若是伯爷不原谅她,岂不是要她青灯古佛一辈子
林氏心中戾气滋生,恨不得砸了这个佛堂,但想到如今形式,不得不忍耐下来。
“吱嘎”一声,木门一阵作响,林氏充耳不闻,仍旧跪着,连看一眼的兴致都无。
只是心里的不耐,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我不是说过,除非必要,别来打扰我滚出去”
“娘,是我。”
玉蓉穿着深灰色的斗篷,白嫩的脸掩在里面,只伸出一双细白的手指,抓着帽檐。
刚进内室,玉蓉立马轻声道,帽子摘下,露出一张素淡的脸来。
林氏这才缓缓转身,她站起身和玉蓉面对面,看着女儿的眉眼,眼泪汩汩而下。
她到小佛堂已经三四天了,这还是头一次看见玉蓉。
“我的儿最近可有受委屈”
林氏伸手捧住玉蓉的脸,急切道,随即一把把玉蓉揽入怀中。
玉蓉想到最近几天在伯府中过的日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语气幽幽地,
“你进了佛堂倒是好,纵然有人想找你麻烦,也找不来。我就惨了,在伯府跟个隐形人似的,到处都没有我的位置。”
玉蓉这话有些夸张了,老夫人虽偏心玉茹,对玉蓉也不是一点也不喜欢。
林氏交了管家权,整日里呆在小佛堂里,老夫人不止一次敲打过底下人,不许下人对大姑娘有任何不恭敬的行为。
玉蓉的院子一切照旧,吃的、用的和往日里等同。
若说没有丝毫变化,也不对。
没了林氏,玉蓉再也没享受过那种众星捧月的滋味。
姨娘们带着各自的孩子自成
一派,鲜少与她来往,就连以往对她有求必应的蒋瑫,也常见不到人影。
在这伯府,玉蓉觉得自己如同一个隐形人似的,毫无存在感。
林氏本就心里难受,被玉蓉一通埋怨,心里针扎似的疼,却还要安慰唯一的女儿,
“蓉蓉,你放心,娘不会一辈子都呆在这小佛堂的待我出去了”
林氏松开玉蓉,想要表决心,不过说了个开头,就卡住了。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重新把管家权握在手里。贸贸然许诺,玉蓉恐怕也不会信。
“娘,你忘了,我先前和你说过,我和景王”
玉蓉悄悄在林氏耳畔道,语气娇俏,脸颊飞上两抹红晕,带着姑娘家独有的羞赧。
林氏在抬眼看她,眼神亮了亮,随即又寂灭下来,
“蓉蓉,不可。景王身份高贵,娘不反对你们私底下接触,提前培养感情可以,若是可以凭借机会一跃成了景王妃,就是你的造化了。”
“但一日没成亲,就一日不可私底下求景王,若是被人看轻了,往后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林氏苦口婆心,完全站在玉蓉的角度,哪怕她在这小佛堂里待一辈子,也不要女儿为了她求人。
可惜玉蓉不懂,她原以为这么说,能让林氏感恩戴德,林氏的反应和预想中完全不一样。
玉蓉一下子冷了脸,不想在和林氏谈下去,伸手戴上帽子就要离开。
“罢了,我累了,下次再来看你。”
她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还收服不了一个古代男人的心
林氏未免太看轻自己。
等景王被她收入囊中,她要让林氏、甚至整个武安伯府,都仰她鼻息。
“蓉蓉、蓉蓉”
林氏隔了许久才见到女儿,还要有许多话要和玉蓉说,只可惜玉蓉抓紧披风,一句也不想听下去了,她抬脚任由自己被一片黑暗吞没,回应林氏的,只有她不断走远的背影
随着婚期越来越近,玉茹除了每天跟着王姨娘学管账之外,最重要的事儿就是绣嫁妆。
只可惜玉茹女工不好,扎几针必有一针戳到了手。
连被李姨娘强塞过来的玉莹都不如。
玉莹长着一张苹果脸,眉眼灵动,比李姨娘更美三分,别看她年
纪小,一手的绣活都能赶上府里的绣娘了。
玉莹见她又扎了手,拿帕子捂了嘴,“咯咯咯”地笑,圆溜溜的杏眼里透出孩子特有的欢快。
“二姐姐,你好笨呀这么简单都学不会。”
玉茹绣得脑壳疼,干脆把针线笸箩放在一边,顺手捻了一块千层糕吃,她咬了一口,顺嘴调侃,
“我干什么都不行,干脆让姨娘找了绣娘帮我绣好了,最后再随便缝几针。”
千层糕是小厨房专程捣鼓出来给姨娘垫肚子的,她怀着身孕,比旁人更容易饿些,玉茹上次吃过一回,赞了一句好,一转头,王姨娘给她这里也备下了。
热腾腾的糕点泛着一股甜香,色彩分明,一口咬下去,老饕也要啧啧称叹。
她尝了一块儿,把青花瓷盘推向玉莹那一边,
“挺好吃的,你也尝尝,甜而不腻。”
玉莹和玉茹爱好仿佛,两人虽差了年纪,但口味极像,玉茹喜欢的,玉莹大部分也喜欢吃。
不过这回小姑娘可没伸手拿,她仍旧用帕子捂住嘴,摇摇头。
“我不吃了”
嘴里说不吃,一双眼睛却幽幽地盯着千层糕。
玉茹看得好笑。
“我是姐姐,又不会笑话你,再说改明儿牙长齐了就好了。”
玉莹正在换牙,门牙的两边各有一个小缺口,一说话就漏风,上次玉蓉笑过她一回,小姑娘一下子变得格外注意,做什么都习惯性地拿帕子捂着嘴,生怕让别人看了去。
看玉茹吃东西是一件很享受,也很折磨人的事儿。
只见她一口接一口吃得喷香,漂亮的眼睛,享受地眯起来,颊边映出两个深深的酒窝,这幅满足又畅快的模样,让玉莹忍不住跟着咽口水。
“二姐姐,好吃吗”
“嗯嗯、嗯”
玉茹嘴里塞了千层饼,腾不出空来说话,只频频点头。
玉莹咕嘟咽了两下口水,趁着玉茹不注意,也伸手拿了个往嘴里塞。
二姐姐果真没骗人,这糕饼也不知厨房怎么做的,软绵绵的,还有股奶香味,但又很清爽,一口咬下去有些弹牙,嚼开了又很绵软。
玉莹捡了一个吃完,却不肯再吃了,
“对了,许久不见大姐姐,也不知道她最近天天往哪儿跑。”
玉莹
捧着茶盏满足地喝了一口,胃里暖呼呼的,说出来的话也有些软糯,尽管她心里最害怕玉蓉,但对她的去向还是忍不住好奇。
玉茹摇摇头,也捧着茶盏喝。
自母亲被夺了管家权以后,她就没再关注过玉蓉,对她的去向自然也不知道。
“二姐姐,年关将至,听说街上摆了好多小摊子,平日里碰不见的小玩意儿,这会儿全有”
“还有许多新奇吃食呢”
小姑娘忽地转移话题,眼神亮晶晶地看着玉茹,想了想还把后半句话加上。
二姐姐并不一定喜欢新奇玩意儿,但一定喜欢新奇的小零嘴。
“我说你今儿怎么来了我这里”原来是被关久了,憋闷,想溜上街玩儿啊。
正好玉茹也被一摊子绣活烦地不轻,林氏被关进了佛堂,伯府的一摊子事儿是三个姨娘拿主意,年根底下她们正忙呢,倒是个溜出去的好时机。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南大街上一溜全是各种小摊子,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远远看过去,街上有两个锦衣小公子,你拉我我拉你,瞧着好不热闹。
听着一溜的吆喝声,抱着满满一兜吃食,玉茹觉得自己劳累多日的灵魂,都得到了洗涤。
如果不是身后跟着个小尾巴,她非得在这街上来回跑几圈不可。
太爽了,这放风的日子。
也不知婚后还有没有机会出来,肆无忌惮地在街上行走,简直就是她的人生理想。
最好隔三差五来一回。
临安城里风气开放,女子逛街是常事,玉茹嫌裙子走路不方便,强压着玉莹跟她一块换了男儿装。
就连丫头们也没逃出她的魔爪。
“二、二哥哥,你走慢点”
玉莹跟在后面小声嘀咕,一只手紧紧地攥住玉茹的袖子。
两人的丫鬟也都打扮成小厮模样,一步不离地跟在身后。
“行了行了,我走慢点就是,你别这样,人家会觉得咱们娘里娘气的。”
玉茹手里抱着一个纸袋子,里面是从街头到街尾的各种小吃,可恨自己没有多伸出两只手来,要不然非得把吃的买全了不可。
穿什么衣裳干什么事,她们现在可是两个小公子,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有什么奇怪癖好。
玉莹闻言立马松了手,她是头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一会儿拉拉帽子,一会儿拽拽衣裳,生怕别人发现她是个小姑娘。
“放轻松、放轻松,咱们就是逛个街,被人知道是女儿家也没什么。”
玉茹一派轻松自在,她上次穿男装,还是小时候王姨娘带她出来玩儿呢。
好像当娘的都有一种癖好,生了女儿给她穿男装,生了儿子给他穿女装,大抵是觉得好玩。